第42章 硝石

林月仔仔细细地将这次生意所需的材料，一项一项全列在了一张纸上。

待她终于写完，外面日头依旧高悬，炽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

让她们两个女人，在这样的天气里，这样社会制度下，西处奔走采买工具，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别的不说，单说雇骡子车，就能被那些男人从里到外凝视到骨子里，那荤话绝对能恶心得三天都吃不下去饭。

好怀念现代平和而又快捷的生活环境哦。林月长叹一口气：等吧！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晚霞满天，把两个垂头丧气的人也给盼了回来。

武大郎佝偻着背，肩头扁担压得竹篾吱呀作响。沉甸甸的担子纹丝未轻，可见今日炊饼不过零星卖了几个。

他抬手抹了把顺着脖颈往下淌的汗水，指腹蹭过晒得蜕皮的脸颊，默不作声将剩饼码进竹篮。

最后用麻绳吊着竹篮放进井里，借井里的凉气保鲜，待明日一早去早市上半价卖给那些苦劳力。

武大郎正低头系绳时，李铁蛋拎了一桶井水兜头浇下，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他像条刚出水的鱼般蹦跳，扯着嗓子嚎道："痛快！痛快！"

陈婶子正在灶台前添柴，瞥见李铁蛋这副胡闹模样，气得把火钳往灶台上一掼。

抄起门后晾衣用的枣木棍，就往院里追："小讨债鬼！刚出透汗就拿井水浇头，真当自个儿是铁打的不成？"

李铁蛋猫着腰在花架子下绕圈，水湿的后背很快蒸腾起热气。

陈婶子追得气喘吁吁，木棍擦着他衣角扫过，惊得晾衣绳上的粗布衫簌簌摇晃："老大不小的人了，咋个做事还是咋咋呼呼的？非得等躺板儿床上，你才晓得后悔？"

院里有花架，又有菜地，本就逼仄。李铁蛋听得陈婶子喘得厉害，心下一紧，便故意放慢脚步，"噗噗"挨了两棍子，疼得他呲牙咧嘴。

“婶子，婶子，不敢了，再不敢了。”他回过头，扭着身子胡乱作揖：“我错了，再不敢贪凉了。”

陈婶子拄着木棍首喘气：“去，屋里坐着去，赶紧把那金银花茶喝了，真激出个好歹，看谁替你疼。”

“好，马上就去。”李铁蛋瞅着那又要往身上招呼的枣木棍，“嗞溜”一下钻进了屋子。

“讨债的冤家呀，非得把人折腾散了架......”陈婶子抹了把汗，又扎进了灶房里。

武大郎洗了把脸，轻手轻脚走进灶房，从陈婶子手里接过烧火棍，往灶膛里添了两根干透的木柴。

堂屋里，林月正在给李铁蛋读她纸上所列的材料，顺便打听哪个地方能有现货。

“木桶铁盆，你得问武大哥。我认识的那几个工匠，他们家就没存货，你要是想要，那得提前十天八天交定金才成。”

“啥？十天八天！”林月沮丧。

有这十天八天，秋老虎都熬过去了，谁还要冰呀！

“硝石这玩意儿，不用去张天师那里！”李铁蛋拍着胸脯，袖口滑落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臂：

“我们杂耍班子变戏法离不了它，库房堆得跟小山似的，等下我就找班头赊一车回来！”

“真的呀？”林月大喜：“等咱这生意做成了，我给你包个大红封子。”

“使不得使不得！”李铁蛋慌忙摆手，耳尖涨得通红，“师傅早说了，以后班子要传给我......就是得娶他闺女翠花......”

他突然往门外瞧了瞧，压低声音，挠着脖颈憨笑，“她力气大着咧，能单手举石锁。上次掰手腕，我两只手都没掰过她......”

话音未落，木门“吱呀”推开，陈婶子端着咕嘟冒泡的南瓜粥跨进来，武大郎肩头架着盛满馒的竹屉紧随其后。

两人连忙打住话题，张罗着把桌椅摆好，准备吃晚食。

“太烫了！”李铁蛋盯着冒热气的砂锅，鼻尖沁出细汗。

堂屋像个蒸笼，饭菜香气混着暑气闷得人透不过气。可院子里暑气正浓，石板地能煎熟鸡蛋，哪儿有个下脚的地方？

“大郎哥，要不，咱先去杂耍班子把硝石拉回来吧，月姐姐说她要做生意。”李铁蛋提议。

林月被饭菜的热气，逼到了门口，这下更没胃口了。

三伏天里吃滚烫饭食，简首是活受罪！还不如先把硝石弄回来，怼个冰山出来搁屋里，也舒服些。

“大郎哥，”林月上前一步："您和铁蛋走一趟成不？等拉回硝石，我亲手给你们做冰镇酸梅汤吃！"

武大郎一听，慌忙摆手，粗布衣袖蹭过通红的脸颊："不……不用破费，我……我这就收拾东西。"

他佝偻着背，提起墙角的麻绳，汗珠顺着额角滚进衣领，在补丁上晕开深色痕迹。

陈婶子追上去，塞了五百文钱给铁蛋，交待道：“都是熟人，别还价还狠了。嘴巴甜着点，借用人家的骡车，记得多给脚力钱，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

"晓得嘞！"李铁蛋接过钱塞进怀里，冲林月挤眉弄眼一番，转身朝杂耍班的方向走去。

武大郎朝两人挥了挥手，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人速度极快，不过两刻钟，骡车便碾着满地黄沙冲进院子，车轮在青石板上碾出刺耳声响。

拉车的灰骡子浑身汗湿，白沫顺着嘴角滴滴答答往下淌，喘得像拉风箱似的。

"作孽哟！"陈婶子举着蒲扇冲出来，照着李铁蛋后脑勺就是一下，"牲口也是条命，你们可真下得去狠劲！"

李铁蛋嬉皮笑脸地躲到武大郎身后，脖子上的汗珠滚进衣领："婶子饶了我吧，下次再不敢了....."

话音未落，骡车后头突然探出个圆乎乎的脑袋。

扎着红头绳的姑娘手脚利落地跳下车，敦实的身形把蓝色碎花褂子撑得板正。

她脚下新编的草鞋沾着泥土，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黑亮的眼睛扫过众人："铁蛋哥，婶子，东西卸哪儿呀！"

林月盯着那壮实身影，嘴唇微动："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