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章 王婆子

阳光掠过青石板路，将那座二层小楼的飞檐镀上一层金边。

头顶有鸽哨声掠过——抬头望去，只见一群白鸽正掠过天井上方的天空，翅膀扑棱棱带起一阵风，将檐角的铜铃吹得叮当作响。

三分地的小院里，那口甜水井正泛着清冽的光，井沿上还沾着几星青苔，倒比羊皮图上的墨线生动、鲜活许多。

“今日先收拾收拾，明日寻个石匠把井口再拓宽些，”她伸手摸了摸井沿，“再买几盆绿萝挂在廊下。对了，东厢房的床……”

话未说完，忽闻隔壁传来琴弦声。那曲子听着有些耳熟，细细分辨，竟是《梁祝》的曲子。

她转头望去，只见隔壁院墙上爬满了蔷薇花，一片花瓣正巧落在她的脚边，红得像滴新鲜的胭脂。

她笑了笑，抬头望向二楼的雕花窗棂，觉得此刻的阳光、井台、甚至隔壁若有若无的琴声，都比钢筋水泥的丛林鲜活百倍。

“婶子，你说咱隔壁会住个姓王的婆子吗？”她打趣道。

“呀！你咋知道？隔壁的茶汤铺子就是王婆子开的。”陈婶子惊讶。

“啥？”林月倏的瞪大了眼睛：妈呀！不会这么巧吧？躲都躲不过？

“说起来，这王婆子也是个命苦的。早些年生了个女儿，长的如花似玉。后来嫁给了布政使司家的一个庶子，生了个大胖小子，过了几年好日子……”

“没承想，一家三口出去游玩，被景阳冈上的老虎给撕吃了。”

“景阳冈？”此话一出，林月更不淡定了，还以为自己躲过了剧情呢，没想到还是在走剧情。

“哦，就是咱城郊那个山冈子。老虎伤人这事儿，得有十来年了。官府也悬赏过好几次，结果老虎没打死不说，反倒折了不少猎户。”

陈婶子推开二楼的窗户，用棍子支了起来：“许久没人住，得好好通通风，回头你就住这屋。这屋临街，烦了、闷了能看看街景。”

林月腹诽：对，还能等西门大官人路过时，把棍子丢下去，出个轨，顺便再和王婆子一起谋杀个亲夫。

“这王婆子，可不像婶子我，是个守本分的人。”陈婶子顺手拿起抹布，擦了起来：

“她呀，会献殷勤，会接生，还保媒拉纤，暗地里尽做些贩卖女人、孩子的勾当，平日里惯会撒泼。”

回头见林月盯着窗子的发愣，便笑道：“这窗子也是顶好的，一点儿也没变形，那杨牙人倒没骗咱，这房子说是九成新都不为过。”

林月扯了扯嘴角，抄起扫帚也开始打扫。

这宅子出乎意料的干净，像是隔三差五便有人来收掇的，几人很快便将里里外外清扫妥当，只剩门窗紧闭的东厢房。

“林娘子，”陈婶子望着廊下那串褪色的红辣椒，吞了吞口水：“要不……咱先请个神婆瞧瞧？”

林月看了看正灼人的阳光，撇撇嘴，随手推开了房门。霎时，一股陈年老灰的味道，扑面而来。

“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

话未说完，她便惊呼出声：“那是什么？”

几人定睛看去，只见床头青砖缝里，赫然卡着一只绣着并蒂莲的红色绣鞋。

那鞋子干干净净的，鞋尖朝上，像是随时会有只苍白的脚伸进去般诡异。

陈婶子吓得抓住她胳膊：“娘子，这、这鞋……听说，那举人老爷的外室酷爱穿红，尤其是红绣鞋……”

“谁？”武大郎一声大喝，首奔花架而去。

林月回头，只看到一个穿着茜色裙子的身影，从院角杏树后闪过，裙角掠过杂草，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她摸出怀里的房契，指尖抚过衙门盖的朱砂印，忽然笑了：有影子，有脚印，那就不是鬼。

林月施施然走进屋子里，弯腰捡起那只红绣鞋，来到院中，对着阳光转动。

鞋子很精致，一点儿也没变形，鞋底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灰尘。

沿着鞋底的纹路，可以看到一排细细小小的字迹：“壬午年三月初七，李氏入葬东厢。”

陈婶子在看清那行字后，猛地捂住嘴：“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女鬼？”

林月捏着绣鞋转身，对脸色煞白的陈婶无声的说道：“有人装神弄鬼……”

陈婶子猛地瞪大眼睛，刚欲追问，就听见“砰！”的一声，吓得她打了个寒颤。

紧接着，便是隔壁王婆子尖利的叫骂：“哪个天杀的偷喝我家的梅子酒！”

林月眼神闪了闪：这位会接生的王婆子，大约知道些不为人知的内幕吧。

她将绣鞋揣进袖口，冲陈婶子眨眨眼：“走，瞧瞧去。”

两人跨出院门，正撞见王婆子揪着个灰衣小厮骂骂咧咧。

那小厮生得瘦小，此刻被拽得歪着身子，涨红着脸想挣脱却挣不脱。

王婆子满头白发乱颤，扯着嗓子数落：“欺负我一个孤寡老婆子呀，丧良心的东西……”

那小厮腰间鼓鼓囊囊，露出半片褪了色的红绸。陈婶子觉得眼熟，细想之下，竟觉得那东西像是东厢房床幔上的料子。

“你个贼胚子！”王婆子扬手要打，却在看见林月袖口时骤然顿住。她眼尖地盯着那抹红，喉结滚动：“你、你手里拿的……”

“是只旧鞋。”林月从袖中掏出袖鞋，晃了晃，红色的鞋子在阳光下似要滴出血来，字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王婆子瞳孔骤缩，后退半步撞翻醋坛子，深褐色液体在青石板上蜿蜒，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灰衣小厮趁机挣脱，怀里掉出个油纸包，滚到林月脚边。

她拾起来展开，里面是半块发霉的米糕，还有片带血的碎布，绣着半朵并蒂莲。

“这是什么？快扔了！”陈婶子声音发抖。

“谁知道呢？先收起来吧。”林月一把抓过那东西，塞进怀里，然后扶住险些瘫倒在地的王婆子：

“婶子小心。我们是新搬来的邻居，今日来的匆忙，没备下礼品，改日定登门拜访。”

“哦……”王婆子神情恍惚，盯着绣鞋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