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同吃同住

“要不……找里正爷去说说？让他出面讨个话？”

“我看行！里正爷是老童生，读书人跟读书人总好说话，正合适！”

“可听说李大人是京里来的贵人，什么没有？能瞧得上咱们这些泥腿子？”

“总得试试啊，李大人他……”那士兵急了，声音不自觉拔高了几分。

李承霄恰在此时闻声回头。

晨光斜斜落在他沾着泥点的侧脸上，平日里凌厉的眉眼像是被这柔光浸软了，添了几分温润。

他对着那两个还在窃窃私语的士兵微微颔首，声音平和：“都去歇着吧，卯时的粥该熬好了。”

目光掠过绵延的堤坝，新插的木桩在晨雾里泛着湿冷的光，像一排排沉默的守卫，将汹涌的河水拦在身后。

转身时，靴底碾过碎石的轻响里，他想起林月病榻上那截露在锦被外的手腕，细瘦，苍白，连青筋都透着几分脆弱。

却偏在给他治疫良方时，指尖落得又快又稳，仿佛握着的不是毛笔，是能斩破瘟疫的利剑。

“公子？”砚青捧着干净帕子走近，见他望着东方出神，忍不住道，“您彻夜未眠，不如回衙门里歇歇吧？这里有周大人他们守着就好。”

李承霄接过帕子擦脸，冷水混着泥浆滑进衣领，激得他打了个轻颤。

耳尖却不合时宜地泛起热意——昨夜在堤坝上，他竟对着浑浊的河水，把林月的手和砚青的手反复比较了三遍。

一个骨节分明却带着书卷气的纤细，一个掌心宽厚结着薄茧的结实。

明明都是男子的手，偏生触碰的记忆一个烫得心慌，一个却只觉生硬。

“嗯。”他把帕子丢回竹篮，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走吧，去请薛老。”

马蹄踏碎晨露，一路溅起的尘土尚未落定，两人己翻身下马，缰绳随手丢给迎上来的仆役，大步往内院走去。

刚转过抄手游廊，就见薛仲年带着药童从他的卧房里走了出来，眉头微蹙，正低头用帕子擦着手。

“薛老。”李承霄脚步一顿，喉间有些发紧，“林公子醒了吗？”

薛仲年抬头见是他，拱手道：“大人回来了。林公子己经醒了，只是身子还虚，方才喝了半碗药又睡了过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承霄眼下的青黑和沾着泥渍的衣袍，“倒是大人，彻夜守在堤坝，眼下这模样，怕是比林公子好不了多少。”

李承霄指尖动了动，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虚掩的房门，仿佛能透过门缝看到帐内清瘦的身影。

“醒了就好。”他低声道，声音里的疲惫终于泄了些，“劳烦薛老再开个方子，让厨房炖些温补的汤来。”

砚青在旁插了句：“薛老要不要先去偏厅歇歇？我让下人备些热茶点心。”

薛仲年摆摆手：“不必了，我这就去开方抓药，让药童随后送来便是。”

他眉头又蹙了几分，语气添了些凝重，“只是林公子伤在脑袋，虽说是醒了，却万动不得。方才我瞧着他脸色，稍一转头就晕得厉害，这几日务必静卧，连起身都得旁人小心伺候着，半点劳神费力的事都沾不得。”

说罢，他抬眼看向李承霄，目光里带着几分叮嘱：“大人既回来了，正好照看着些。免得那林公子不知轻重，才醒来，就慌着往床下跳。”

李承霄“嗯”了一声，目光仍没离开那扇门。

首到薛仲年的脚步声远去，他才抬手推了推房门，门轴转动发出轻响，他猛地停住，回头对砚青道：

“你去把周大人那边的消息再打听一遍，堤坝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砚青瞧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大概明白了七八分，应了声“是”，却没立刻走，反倒多嘴问了句：“公子不先去换衣裳？”

李承霄指尖在门板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声音里裹着几分说不清的滞涩：“我……先在这儿站会儿。”

砚青瞧着自家公子这模样，心里头门儿清：自家公子看上的人，本就和旁人不一样，这有啥稀奇的？

再说了，京城里那些成天拈酸吃醋、动辄打骂下人的官家小姐，公子素来是瞧不上眼的。

他挤眉弄眼地冲身后随从递了个眼色，一行人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没敢弄出半分声响。

门内静了片刻，李承霄深吸一口气，终是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迈步跨了进去。

晨光斜斜地淌进屋内，在青砖地上洇开一片斑驳的光影。

帐幔轻垂，里头泄出极轻的呼吸声，混着廊外清脆的鸟鸣，像一汪清泉漫过心尖，他那颗被搅乱了整夜的心，竟在此刻奇异地落定了。

龚婆婆守在床边，见一道身影漫进帐前的光晕里，便知是来人了，连忙起身敛衽行礼，退至一边。

李承霄立在床前，望着林月那褪去锋芒、孩童般恬静的睡颜，目光沉沉定了片刻。

想起薛老的叮嘱，他决定要在这卧房里处理公务，与她同吃同住，务必护得她周全无虞，断不能留下半分后遗症。

一声吩咐，奴仆们立刻轻手轻脚地在窗下支起桌椅、铺好软榻，最后由砚墨将待批的文书也一一搬了进来。

待诸事妥当，他己沐浴更衣，换了身月白色暗纹常服，神态闲适地坐在书桌旁翻看文书，倒真有几分在此长住的模样。

窗外，前厅连着的演武场上，武松正吊着一只胳膊，单手挥刀，舞虎虎生威，引得下人们阵阵喝彩。

李承霄眉峰微蹙，刚要起身关窗，龚婆婆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褐色药液走了进来。

“搁这儿。”他指尖在桌面轻叩两下，声音平淡。

龚婆婆先是一愣，迎上他那双不容置喙的眼睛，便乖乖将药碗放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