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活的土匪

一路向南，路况越来越糟糕，马蹄的每一步都像踩进粘稠的沼泽。

林月牵着马，攥紧缰数着路边倒伏的破席残碗，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按理说越近灾区，灾民该越多才是。怎么这里竟只剩几具被乌鸦啄食的饿殍？

“大约是那李承霄治灾得力，把大部分灾民都给安顿好了吧。”林月心中暗自窃喜，这里面可是有她一份功劳呢。

"小心，别踩进泥潭里了。"武松突然开口，铁尺在靴底刮出刺耳声响。

他望向官道尽头叹道："流民都没了踪迹，怕是被打了印记编入厢军了。

"充军？那些连走路都打晃的灾民也能当兵？"

她望着武松的高大的背影，想起一大早撞见的那拨流民，骨瘦如柴的汉子拄着枣木棍，襁褓里的婴儿哭得有气无力……

她明明记得历朝历代募兵都要验身试技的。

例如：秦朝征兵要测举鼎拉弩，大宋禁军更要量足五尺五寸才够资格一试。

这底线无论再怎么往下拉，那些流民也不够资格入伍吧？

难道说这里的世界和她印象中的大宋是两回事？

武松见她疑惑，破天荒放缓语调：“禁军是天子亲卫，自然不会收这些腌臜货色。但厢军，说白了就是贼配军，大多是走投无路的流民，或是犯了事的贼寇充军而来。”

“他们一般不用上战场，主要是做些筑城墙、修驿道、押运粮草一类的杂活。因此只要还有一口气，能拿得动家伙什，在脸上捺个火印就能入籍了。”

"就这样混吃等死？"

林月把脚从泥泞里出，用力甩了甩，重新套上鞋子。

她可不认为，那些额间烙着"囚"字的男人，能有翻身之日。

“那倒不是，如果敢在战场上玩命，争个先锋队的名头，也不是不能出人头地。”

“当年大名鼎鼎的“面涅将军”——狄青，就是这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做到枢密使的。”武松提起他一脸的崇拜。

“狄青?那个即便官至高位，却依然被文官嘲讽为“赤佬”（贱民）的大将军吗？”

武松神色凝重，垂眸不语。

自太祖立朝便推行“重文抑武”的国策，狄青将军虽以赫赫战功铭刻黄册，却因武将身份屡遭朝廷猜忌，最终在忧愤中郁郁而终，此等悲剧，至今仍令人扼腕叹息。

“还有那先锋队的名号，不过是好听罢了。”林月冷笑一声，“说得首白些，流民做先锋不过是填沟壑的炮灰。”

她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讥讽：“让那些连刀枪都握不稳的流民，仅凭一股蛮劲就往敌阵里冲，这哪是建功立业，分明是送命的勾当。”

“十去无一生还，侥幸活下来的，也落得一身伤残。”

“打仗总是要死人的，想要出人头地谈何容易？就算是文曲星转世的才子，也要寒窗苦读数十年，历经层层选拔，才有可能蟾宫折桂，高中状元。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捷径可走”

武松淡然的说道，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林月涨红了脸，胸腔里翻涌的激愤卡在喉间吐不出半分，最终也只问道："那些妇孺和老人又该如何？"

武松紧走两步，语气轻慢得如同谈论天气："能怎么办？给口吃的吊着命呗。只要不闹事，在营地里混口饭吃还不容易？"

"竟能如此？"林月脸色骤变，下意识后退半步。

未及察觉脚下己是大水漫灌后的松软泥沼，只听"pia ji"一声闷响，她的布鞋瞬间没入及膝深的泥浆。

挣扎间，反将自己陷得更深，衣服上沾满斑驳泥痕。

小红焦躁地昂首嘶鸣，低头用牙齿咬住她的衣襟奋力拖拽，可马蹄刚挪动半寸，便深陷泥潭，不得动弹。

林月惊魂未定，正要叫“叔叔救我！”忽听得身后灌木丛中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一回头，但见三五个人影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为首的汉子戴着用藤条编的歪帽子，露出半截缺了门牙的嘴，高声断喝：

"呔，前面的人听着，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留下钱财，爷爷饶尔等一命，要不然，管杀不管埋……”

话音未落，他便脚下打滑，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屁股墩儿，手中充作兵器的枣木棍脱手飞出。

"哎哟我的娘！"另一个精瘦汉子慌忙去扶，腰间挂着的葫芦瓢叮当作响："大哥！您当心啊！这枣木棍可是咱压箱底儿的宝贝，摔坏了拿啥吓唬人！"

随后，灌木丛里探出高矮不一的身影，豁口的石斧、削尖的竹竿在风中摇晃。

几个人大喝小叫的向林月他们示威，补丁摞补丁的衣襟在风里飘得像败絮。

"呀！是劫道的！土匪呀！活生生的土匪！"林月兴奋的大叫，眼中燃起奇异的光彩。

她全然不顾深陷泥沼的右脚，轻轻拍了拍受惊的小红，饶有兴致地打量这群不速之客。

武松回头，无语的瞥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将人和马从泥潭中拽出，安置在干燥的沙石地上。

然后"呛啷"一声，朴刀出鞘的寒光划破薄雾。

几个土匪面面相觑，握着武器的手不自觉颤抖，甚至有人把竹竿都拿反了。

"单挑还是群殴？"武松声如洪钟，刀锋映出冷冽的光。

"并肩子上！他可是打虎英雄，单打独斗你们哪是对手！"

林月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一旁煽风点火，眼中闪烁着促狭的笑意。

缺牙汉子看看武松，又看看一脸幸灾乐祸的林月，攥着沾满泥浆的枣木棍呼呼喝喝的比划了两下。

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抱住武松大腿： "好汉饶命呀！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这不，实在饿得揭不开锅了！您看这小子三天都没吃饭了。"

说着，他拽过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偷鸡摸狗的营生我们不屑于干，就是想讨口热乎的......"

“切！”林月嗤笑：就这身手，还偷鸡摸狗？真当鸡鸣狗盗之辈是好做的。那可是个技术活儿，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嘛。

少年尴尬看了看林月，肚子适时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