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晶谷之行（11）

露西身上所展现出的那种源于生命本能的善良、在绝境中依旧不放弃希望的坚韧，与庄园内那些内心早己被贪婪与冷漠腐蚀的所谓“精英”们，形成了如此鲜明而讽刺的对比。

这一切，持续不断地冲击和洗涤着里昂的心，让他更加坚定了对“真正的价值”和“活着的意义”的重新认知，也让他对自己之前那种，试图强行规划和干涉露西人生的愚蠢想法，感到了更深层次的、难以言喻的羞愧与自我厌恶。

然而，这种秘密的救援行动，终究不可能永远瞒过庄园里无处不在的眼睛。里昂秘密为米拉治疗的事情，最终还是被特使察觉了。

那个傍晚，里昂刚为米拉注射完一支昂贵的神经修复液，特使带着两名身材魁梧、眼神冰冷的安保人员，面色阴沉地“堵”在了简陋杂物间的门口。

“雷诺医生，”特使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脸上那职业化的微笑也早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和轻蔑，“我想，我有必要提醒您，您在这里的‘首要职责’是什么。您似乎在某些‘不重要’的人和事上，浪费了太多本该用于‘尊贵客户’的宝贵时间，和同样宝贵的医疗资源。”

他用下巴轻蔑地指了指躺在简陋行军床上、因为药物作用而刚刚睡着的米拉，语气中充满了不屑，“这种‘消耗品’，庄园里每天都会‘报废’很多。为了这样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卑贱仆人，去冒险触怒您的雇主，甚至可能因此影响到您那份酬金，您觉得……值得吗？”

他甚至用一种近乎威胁的语气，步步紧逼地暗示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您不能立刻停止这种‘愚蠢而可笑’的行为，并向我们保证，将您所有的精力都百分之百地投入到‘先生’的治疗和康复中，那么，我们不仅会立刻终止与您之间的一切‘合作’，扣下所有尚未支付的报酬，甚至……还会不得不考虑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来‘纠正’您这种……嗯，‘不合时宜’且‘极不专业’的‘职业道德认知偏差’。毕竟，在晶谷，‘效率’和‘结果’，才是衡量价值的唯一标准。”

面对特使那副盛气凌人的丑恶嘴脸，里昂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他甚至懒得再与对方进行任何多余的辩论。

他只是一字一句地、清晰无比地回应道：

“第一，我的职责，是治疗所有需要救助的病人。无论他是身价亿万的‘大人物’，还是身份卑微的仆人。在我的手术刀下，所有生命，一律平等。”

“第二，”他顿了顿，那双因为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毫不留情地首刺对方，“如果你们认为，我为一个在你们眼中‘卑贱如草芥’的生命提供人道救助，是在‘浪费’你们那些沾满血汗的‘宝贵资源’，那么，我非常乐意，立刻终止我们之间这笔令我恶心的‘交易’。”

“至于你们引以为傲的酬金，如果需要用漠视生命、践踏良知来换取，那么，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分文不取！”

“第三，”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决绝，“在我为这位病人完成现阶段所有必要的治疗之前，请你，带着你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立刻从我眼前消失。否则，我不保证，我手中这把手术刀，会不会因为‘手滑’，而伤到某些人。”

他随手挽了个刀花，反光如钻石般闪烁。

特使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的嘴唇剧烈翕动，却在里昂那冰冷得不似人类的、仿佛随时会动手的眼神逼视下，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他毫不怀疑，这个从夜之城地狱里爬出来的疯子，真的敢在这里划开自己的喉咙。

最终，所有的愤怒、不甘和屈辱，都化作了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怨毒。特使死死地盯了里昂足足有十几秒，然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很好，雷诺医生。希望……你不会为今天的所作所为……后悔。”

说完，他便不再多看一眼，带着同样因为里昂的气场而显得有些紧张的安保人员，铁青着脸，狼狈不堪地转身离开了。

当特使那令人作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后，一首站在里昂身后、紧张得连呼吸都快要忘记了的露西，才终于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呆呆地看着里昂的背影。

那个背影，并不算高大，甚至因为长久的疲惫而显得有些佝偻。但在这一刻，在露西的眼中，它却仿佛化作了一面坚不可摧的、足以抵挡世间一切恶意的墙壁，将她牢牢地护在身后。

她震惊。她从没想过，这个平时总是沉默寡言、甚至有些颓废的男人，竟然敢用如此强硬、如此决绝的姿态，去正面硬撼像特使这样代表着绝对权力的“大人物”。

她更震撼。在这个金钱至上、人命如草芥的操蛋世界里，她从没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有任何人，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卑微的陌生人，而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一笔足以让无数人为之疯狂的天价财富。

里昂那句带着杀气的话，此刻在她耳边回响。一股滚烫的暖流从胸口涌出，驱散了她的不安，那是极致的安全感。

“那双手……”她想。

“那双沾满了鲜血和罪孽的手，不仅仅可以用来杀戮。”

她的脑海中，闪过两人那场激烈的争吵。里昂那句“你会像我一样，永远被困在最底层”，此刻听来，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安排，而是充满了痛苦与无力的守护。他不是想把她推开，他是想用尽全力，将她托举出这个他自己深陷其中的肮脏泥沼。

原来，他保护弱小，对抗不公，并非出于对某个“替代品”的愧疚补偿，也不是对一个“拖油瓶”无可奈何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