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阴影中的微光（3）

厨房里的动静渐渐平息，只剩下汤水“咕嘟”的轻响。医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喂，过来把这些端出去。”

露西应声走进厨房。灶台上摆着几个盘子：除了意料之中的、煎得边缘焦黄的合成肉块，还有一小盘炒过的、颜色鲜亮的脱水蔬菜，以及一锅冒着热气的、明显是用那些蔬菜干熬成的浓汤，里面甚至漂浮着几片真实的、虽然干瘪但绝非合成的菌菇。

看到这些，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蔬菜…在这灰烬带，这几乎是奢侈品。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期待在她心底升起：难道…真是特意为她买的？她立刻掐灭了这个念头。怎么可能。大概是他自己偶尔改善伙食吧。

对，一定是这样。

她小心翼翼地端起盘子和汤碗，转身走出厨房。医生端着最后那盘合成肉跟在她身后。

当他看到露西自然地坐在那把标着‘A’的小椅子上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在她和椅子之间扫过，脱口而出：“你怎么坐在…”但他话没说完，就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低声道，“…算了，没什么。坐吧。”

露西感觉到了他瞬间的异样，但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看着他将菜都摆好。然后，他拿起汤勺，极其自然地先给她舀了一碗汤，热气腾腾的，带着蔬菜和菌菇的香气。

那动作熟练得仿佛重复过千百次，像一个父亲在照顾自己的孩子。当他把碗轻轻放在她面前时，他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多停留了零点几秒，那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抓不住，像是…一丝怀念？

露西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低头看着碗里升腾的热气，避开了他的视线。

昏黄的灯泡在头顶摇曳，光线不足，却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斑驳的桌面上无声交叠。角落里那袋黑色的碳块像一个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阴影里，无声地提醒着某种悬而未决的谜团。

饭桌上，寂静再次降临，沉重得如同实质。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沿的轻响，和窗外远处传来、被过滤掉大部分细节的、属于这座垂死城市的低沉脉动。这寂静压抑着，比楼下街区的任何喧嚣都更让人心慌。

露西拿起勺子，先尝了一口汤。温热的、带着真实蔬菜鲜甜味的液体滑入喉咙，瞬间驱散了她身体里一部分的寒意和疲惫。

这久违的、属于“正常食物”的味道让她几乎要眯起眼睛，味蕾仿佛被重新唤醒。有了这碗汤，旁边那些味同嚼蜡的合成肉和硬面包似乎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她抬起眼，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对面的男人。他依旧沉默地吃着，速度不快，像是在完成任务。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指略显迟缓地握着餐具，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微微跳动。

他的眼神是放空的，没有焦点，仿佛灵魂早己抽离，只留下一具躯壳坐在这里，机械地摄取生存所需的能量。

那是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死寂。露西猛地想起了荒坂地下设施里那些被反复实验、精神早己崩溃的“素体”，他们脸上也是这种表情——活着，但灵魂己经死了。这认知像冰锥一样刺痛了她的心。

也许是这刺痛，也许是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许是他眼底偶尔闪过的那一丝被她捕捉到的、深可见骨的痛苦，也许仅仅是……她看着他用那双粗糙的手，为她盛了这碗可能是他难得奢侈一次才买来的蔬菜汤……某种冲动压过了她的理智和戒备，像深海中浮起的气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轻飘飘的，几乎不像她自己的：“你……其实挺不错的。”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医生咀嚼的动作猛地停住，勺子悬在半空。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总是冰冷或疲惫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全然的愕然和…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困惑。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眉头微蹙，仿佛在判断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讽刺还是试探。

露西的心跳骤然加速，脸颊发烫。她猛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盯着碗里最后一点汤汁，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没什么，我……随便说说。”

她飞快地扒完剩下的食物，几乎是逃也似地冲进了浴室。冰凉的水泼在脸上，让她混乱的心跳稍微平复。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深吸一口气。

刚才那一瞬间的冲动让她感到害怕。这种突如其来的、对一个陌生人的肯定，这种几乎可以说是“温情”的流露，是危险的信号。它意味着防备正在松动，意味着她可能再次变得脆弱。

不行，她对自己说，必须尽快离开。这个男人，这个诊所，这些短暂的、奇怪的温暖，都只是暂时的避风港，绝不能是她的归宿。她的路在别处，在“暗影”之中，在那个可以让她彻底掌控自己命运的地方。

然而，当夜幕真正降临，凤凰城的喧嚣沉淀为远处霓虹的低鸣和偶尔划破寂静的枪声时，晚餐的决心却开始动摇。

诊所内安静得令人心慌，空气中消毒水和金属铁锈的气味挥之不去。二楼起居室的灯光昏暗，沙发简陋却意外地让她睡得安稳，但这安稳反而加剧了她的不安。

露西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脑海中像放映损坏的芯片，反复闪现着白天的片段：他修义体时的专注眼神，他对那个叫托马的小孩近乎笨拙的耐心，那个叫蒙克的帮派分子近乎谄媚的恭敬，还有晚餐时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空洞……以及自己那句脱口而出的蠢话。

这些矛盾的碎片在她脑中冲撞，让她无法安眠。好奇心像一只无声的爪子，挠得她心痒难耐。这个怪人，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又在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