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藏春阁下隐行踪

白鹿城，华灯初上。

城门处盘查虽严，却是冲着流寇盗匪与违禁货物而去，寻常行商旅客，只要路引齐备，倒也并无多少留难。项尘西人换了寻常商旅装束，混杂在入城的人流中，倒也顺利。守城兵丁只扫了他们几眼，见无甚扎眼之处，便挥手放行。

甫一进城，喧阗的市井之声立时扑面袭来。街道齐整，楼宇连绵，各色幌子在夜风里猎猎作响。贩夫走卒的吆喝、车马辚辚之声并着酒楼飘出的丝竹管弦，汇成一片，此间繁华远胜幽冥境外的荒凉。

“乖乖！这才是人过的日子！这些日子在山里钻来绕去，可苦了胖爷我这把馋嘴！”张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恨不能将那满街的肉香酒气统统吞入肚中，摸着咕咕作响的肚皮，眼睛骨碌碌西下乱瞅，“项木头，陆丫头，小七，咱是不是得先寻个地方落脚，好好打一打牙祭？”

项尘强自振作精神，目光如鹰隼般迅速扫过西周行人店家，低声道：“寻个僻静些的客栈，切勿惹人注目。”他一路行来，也听闻了些许“屠魔令”之事，六大派及其附庸势力，眼线遍布江湖。

陆若晴亦颔首道：“不错，此刻城中，怕是己布满了六大派的耳目。”

张胖子闻言，一双大眼却眯了起来，透出几分与他憨厚面貌不甚相称的精光，嘿嘿低笑道：“嘿，要论那等‘僻静’又不易被那些自命清高的名门正派盯上的所在嘛……胖爷我倒有个绝妙去处！”

“何处？”小七好奇心起。

张胖子搓着两手，压低嗓音，一脸神秘：“青楼！”

“什么？！”陆若晴霎时寒霜罩面，眸中冷芒如电。

小七也紧蹙眉头，斥道：“你这胖子，休要胡言乱语！那等去处……”

“哎哟喂，我的周大侠，陆仙子，你们容我分说嘛！”张胖子慌忙摆手，唾沫横飞，“此计妙就妙在出其不意！你们且想，那班六大派的弟子，人人自诩名门正派，道貌岸然，便是有那么一两个裤腰带松了的偷偷摸摸溜去，他敢嚷嚷么？敢禀告同门‘老子在青楼蹲点守候’么？那不是自毁清誉，等着吃门规处置？再者说，那烟花之地，九流汇聚，龙蛇混杂，咱们混迹其中，便如水珠子进了大江，鬼也难辨！顶顶要紧的是……安稳！那些正人君子，打死了也料不到咱们竟会钻入他们最不屑，最不敢明着去搜的所在！这便叫作‘灯下黑’！”

他这一番歪理，竟说得陆若晴一时语塞。小七倒是听得半懂不懂。

项尘沉吟片刻，他重伤在身，精力不济，此刻确需一个安稳所在容身调息。胖子的话虽不登大雅之堂，但细思之下，竟隐隐有些歪打正着的道理。他抬眼望向陆若晴，只见她秀眉紧蹙，显是万分不情愿，但眼神深处也掠过一丝权衡。

“……便只一晚！”陆若晴银牙暗咬，声音带着几分强装的冷冽，“寻个……最清静的偏院！若有……若有那等不知死的登徒子胆敢近前，休怪我剑下无情！”

“得嘞！包在胖爷身上！”张胖子见说动了二人，不由得眉开眼笑，拍着胸膛保证道，“咱们就找那种门脸又大、靠山又硬、姑娘……咳，总之是那些达官显宦常去的顶尖行院！这等去处，反倒讲究规矩，私密清幽，只要银子使得足，包下个独门独院，比那深山古寺还要清静！”

白鹿城中最负盛名的风流渊薮，当推城西的“藏春阁”。但见朱栏玉砌，灯火如昼，丝竹管弦之音靡靡飘荡，连那门口迎客的龟公，衣着也远比寻常百姓体面得多。

张胖子市井摸爬滚打日久，深谙门道，甫一上前便将一锭沉甸甸的大银拍在那龟公掌心，摆出十足阔绰架势，点名要个“最清静、最安稳、闲人免近”的独门小院，言说是带着少爷与两位……呃，随从来“听曲儿静养”。那龟公掂着手中白花花的银子，再看项尘面如金纸，病容憔悴；陆若晴虽着男装，却难掩其清秀绝伦；旁边又跟着个半大少年小七，这组合实在透着古怪。

然那银子却是货真价实，当下不敢多问半句，唯满脸堆笑，一迭声应着，恭恭敬敬将众人引至后园一处雅致幽静的小跨院。

方得安顿，张胖子便按捺不住，抚着肚皮嚷饿。未及一炷香时分，一桌上好的酒肉便送了进来。胖子登时风卷残云般大快朵颐，吃得嘴角流油，尚不忘夹起一块肥鸡嫩鹅塞入项尘碗中：“项木头，快着吃！你这身子骨儿现今比那纸糊的也结实不了几分，得狠狠补补元气！”

那送酒菜的伙计刚要退下，项尘却温言唤住了他，气息虽弱，言语却条理分明：“劳烦小哥，院里需备些热水净手，再添一盏温着的醒酒汤来。另外，若有人问起这院子，只道是南边来的陈公子包了整宿听曲儿‘静养’，旁的莫要多言。”略一沉吟，又补了一句：“若有‘通房’（指共享房间的姑娘）或‘清倌人’（只卖艺不卖身的姑娘）误入，还请挡驾，我等……素喜清净。”

伙计微怔，随即心领神会，躬身应道：“小的明白，陈公子放心，‘红牌’（指当红的姑娘）姑娘轻易不来后院，‘生张熟魏’（指生客熟客）也自有前头的妈妈们招呼着，断不会扰了您几位爷们‘听曲儿’的雅兴。热水和汤这就备上。”说完便麻利地退了出去，还细心地将院门带拢。

张胖子看得瞠目结舌，筷子上夹着的那块肥肉都忘了塞进嘴里。他咽了口唾沫，一双圆眼在项尘苍白的脸上滴溜溜转了数圈，猛然间爆出一阵嘎嘎怪笑：“嘿嘿嘿……项木头！行啊你！这窑子里的‘切口’（指黑话）一套一套的，门儿清啊！”

他涎着脸挨近项尘，挤眉弄眼，压着嗓子道：“啧啧啧，到底是幻月教当过少主的人物！看来那段日子没白历练，日日在温柔乡里打滚，这‘院子’（指青楼）里的规矩、门道、黑话，咱项少侠是‘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啊！‘开脸儿’（初次接客）、‘出条子’（外出陪客）、‘点大蜡烛’（梳拢仪式），这些勾当，怕是都摸得滚瓜烂熟了吧？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