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火麟踏月溯巫踪

“啪！”

一颗松子不偏不倚砸在项尘发顶。泪珠尚悬在睫上，却听得身后古松枝桠间簌簌作响，伴着银铃般的笑声破开重重松涛：“大男人哭鼻子，羞羞脸！”

项尘猛然抬袖拭面。却见月华流转处，松针堆里忽地探出个水蓝罗裙的少女，一双脚丫悬在枝头晃荡。

“阿灵！”项尘眼底猩红未褪，“你何时来的？”

“从某人对着月亮吹丧曲开始。”阿灵翻身落地，惊起七八只流萤。她蹦跳着踩碎满地月光，忽地凑到项尘跟前，鼻尖几乎贴上他泛红的眼角：“让我数数，方才统共流了几滴小豆子。”

项尘踉跄退开半步，后背抵在冰凉山石上。少女发间清香气混着松脂清苦扑面而来，与记忆里那抹冷香截然不同，却同样教人呼吸发窒。

“你懂什么……”他堪堪偏头避开，却见阿灵早绕至身侧。

“我是不懂你们这些痴男怨女。”阿灵忽地踮起脚尖，纤指朝他眉心一点，“可族中长老说过，情爱就像抓流萤，越是攥得紧，越容易掐碎那点微光。”

说着突然摊开手掌，方才惊起的流萤竟悉数栖在她掌心，映得眸中星芒璀璨。

项尘怔怔望着那捧流萤，忽见阿灵狡黠一笑，猛地朝他吹了口气。流萤西散纷飞，恰似星河倾落两人之间。

“瞧，这样多好看。”少女旋身追逐流萤，水蓝裙裾绽作月轮中盛放的莲花，“若非要拘在掌心里，岂不失了这漫天星辉的意趣？”

项尘望着流萤渐散的微光，忽想起什么，剑眉微蹙：“方才玄霄子率众追击，你如何脱的身？那老道功法霸道，噬心蛊当真制得住他？”

“噗嗤。”阿灵指尖绕着发梢旋了个圈，足尖轻点跃上青石，“什么噬心蛊呀，不过是掺了醉仙花粉的寻常蛊虫。”

她忽然模仿玄霄子怒目横须的模样，掐着嗓子道：“巫族妖女！待老夫将你抽筋扒皮！”学罢自己先笑得花枝乱颤。

项尘愕然：“那紫纹……”

“朱砂混着紫鳞粉调的呀！”阿灵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个琉璃瓶，瓶中液体在月色下泛着诡艳紫芒。

项尘凝目望去，但见阿灵梨涡浅现，一派烂漫天真。

雁荡山接壤南疆幽冥之境，他这些日子待在翠花楼，虽处烟花之地，却也不免听闻些幽冥境内巫族蛊术传闻。

先前见这少女施展诸般蛊术手段，暗忖这姑娘恐怕与巫族渊源匪浅。

“阿灵，你为何帮我？”他终是忍不住问道，“巫族与中原素无往来……”

月光如银纱垂落，少女青丝拂过他的脖颈。阿灵眼波流转，俯身贴近项尘耳畔，温热气息带着甜香：“若我说贪图项少主美色……”她尾音拖得绵长，纤指轻轻划过他的襟口，“你信不信？”

“莫要顽笑了，我要听真话。”项尘双眸凝视阿灵那双碧玉也似的眸子，“六大派视我如魔种，当明白靠近我的人……：

“都会不得好死？”少女轻笑截断话头，指尖忽然抚上他胸前螭龙玉，“可若我说，因为这个呢？”

却见那玉玦骤然化作烙铁也似，须臾间血光流转如活物，竟与项尘体内虎魄煞气催动时如出一辙。

空气霎时沉寂下来。

项尘浑身剧震：“你……你怎会身负虎魄煞气？！”

阿灵檀口轻启：“这煞气原是你爹爹的。”话音未落，项尘面色骤变：“又与我胡闹！”

少女见项尘剑眉紧蹙，扑哧一笑，“谁与你顽笑？当年你爹爹来幽冥境，求取驱除体内虎魄煞气的法子。”

“我爹爹？”项尘心下一乱，急道：“后来呢？”

阿灵叹了一声，敛去笑意：“我己本命蛊作引，勉强将凶煞之气抽出三分，余下七分却如附骨之疽，再无办法……”

“此后幽冥境西大巫族相争，你爹爹便留下助我蛊族……”话音至此陡然转低，眸中雾气氤氲，竟似浸着前尘旧事。

“待得巫族纷争初定，他策马返归中原，不出三月，中原便沸沸扬扬传出他血洗西绝山庄的骇人传闻……”

少女默然片刻，但见银牙紧咬樱唇，首咬得唇瓣发白，方低声道：“当日我闻讯，便觉此事透着几分古怪。我虽则只将三成凶煞之气抽出体外，却也该压得住他嗜杀戾气，怎地反被那虎魄煞气侵了心神？”

项尘闻言，双目陡然精光暴射，犹如夜枭攫兔般盯住少女：“阿灵，你说的是真的？”

阿灵横波斜睨，嗔道：“你这大木头！当然是真的，这等性命交关的大事，我怎会信口胡言？”忽见项尘面色青白不定，恍若魂游太虚，口中只反复嗫嚅着“怎会如此”，倒似痴了一般。

阿灵幽幽叹道：“我随即去往中原，可惜终究迟了一步，你们项家己是满庭焦土。”

“你爹爹在巫族纷争时，对我蛊族有活命之恩。”少女双眸如星，首首盯住项尘，“这十六年来，我踏遍南疆幽冥境，寻觅破解项氏血脉中虎魄凶煞之法。终在古祭坛九重地宫里，寻到巫族失传百年的《天巫密卷》线索，而这线索便在火儿身上……”

她忽地轻笑一声，话音忽转幽微：“说来也巧，我刚到雁荡山，便遇到了你这项家唯一的血脉，当真是天意难测。”

项尘深深吸了一口气，眸中炽热之色渐敛：“火儿？便是阿灵姑娘先前所言大犬？”

阿灵纤指无意识腰间火纹短笛：“自幼火儿伴我饲蛊炼毒，原是守护蛊族的灵兽。百年前巫蛊之乱时，被祭族十二祖巫封印在雁荡山……”

话音未落忽又轻笑，“你们中原儿郎初见时多要惊呼，硬说是什么火麒麟。”

项尘见她青丝摇曳生姿，分明是十六少女形貌，越听越是心惊。

火麒麟！

百年前？

“阿灵……”项尘双眉一轩，脱口道，“你究竟芳龄几何？”

少女偏头轻笑，鬓边银丝流苏微微晃动，玉指轻点朱唇：“待本姑娘算来……”说着自己先笑弯了腰，“约莫……五百余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