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竹笛牵缘犬火谜

西方城，翠花楼。

西方城中多风月，最销魂处是翠花。

这翠花楼乃头等青楼，正厅悬着“醉卧温柔”的泥金匾额。堂前龟奴唱喏声此起彼伏，龟甲纹的粉墙上斜插红芍药，檀烟氤氲如游龙。

此处虽是大刀寨头领屠一刀的产业，却少见刀光剑影，唯有笙箫管弦昼夜不绝，歌舞升平，似真亦似幻，如此烟花之地难觅一丝真情。

项尘己在翠花楼中盘桓多日，这般行事做派，倒教坊间诸人暗自纳罕。寻常男子来此烟花巷陌，哪个不是醉卧香衾、倚红偎翠？偏生这青衫少年独饮独卧，从不召妓相陪，只在雕花阑干前抱臂观云，倒似来此修身养性一般。

今日楼中忽起银铃般的轻笑，原是阿灵蹦跳着转过屏风。

她换了身水蓝罗裙，腰间缠着靛青丝绦，双丫髻上缠着珍珠流苏，圆润脸庞生着对笑涡，杏眸转处尽是狡黠。

行至楼梯中央忽而驻足，纤指拨弄腰间玉连环，冲着楼下痴望的宾客们吐了吐舌尖。

满堂粗糙汉子方要出言调笑，却见项尘袍袖微震，两道冷电也似的目光扫将过来。众人但觉胸口如压巨石，慌忙低头避让，几个莽汉手中酒盏竟当啷坠地。

原来自从半月多前，阴护法座前谋士温玉笙携项尘入雁荡山，阴无常竟摆下香案，将项尘奉为幻月教少主，言道见少主当如教主亲临。

初时几个莽撞后生不服管教，阴无常冷笑声中当众施展神通，袖中黑雾涌出，霎时间召出数十具青面尸煞。

但见那尸煞利齿森森，顷刻间便将几人啃作白骨，血肉横飞之际犹自发出桀桀怪笑。

自此雁荡山中群凶虽多是刀头舐血之辈，见得这般骇人手段，哪个还敢对项尘稍存不敬之心？

龟奴见项尘携着的阿灵貌美，忙不迭迎上前来，堆起满脸谄笑：“少主，半日辰光便寻得这般玉人儿归来，怪道说咱翠花楼的胭脂俗粉入不得您眼。”

项尘恍若未闻，径自踱至窗边空座，沉声道：“快将好酒好菜端来！”

阿灵足尖轻点，翩然落座，却听项尘说道：“吃饱喝足，一会我叫人送你出山。”

少女托腮轻笑：“才不呢！我偏要留在此处寻我的火儿！”纤指轻点朱唇，“这儿的人一个个生的好凶，唯你这根冷冰冰的木头透着三分人气，火儿未归，我便赖定你了。”

“此间雁荡山皆是亡命之徒。”项尘双眉微蹙，“你呆在这里太危险了。”

“我才不怕哩！”阿灵忽地支起身，“我遇着危险时候，火儿定会出来护我周全！”

项尘这才见着她腰间缀着支竹制短笛，笛身刻着火焰纹路，暗红漆色竟似未干的血痕。随即问道：“你总念叨的火儿，究竟是何人？”

阿灵忽地扑哧笑出声：“火儿不是人，乃是一条大犬。只是生得有些怪异……”

项尘忍俊不禁，摇头莞尔。但见少女眼波流转处，竟真透着几分稚子赤诚，倒教他一时语塞。

这时一道破锣嗓音传来。

“他奶奶的，听说六大派结盟来剿，不日便到！”翠花楼一层，一疤脸汉子将酒碗往桌上一顿，“说什么替天行道，我呸！”

二层临窗酒桌上，项尘筷子微微一顿。阿灵正捧着水晶肘子啃得满嘴油光，闻言竖起耳朵。

“怕个屁！”邻桌瘦猴嗤笑，“三十六连环坞里，毒箭阵、断龙石、流沙坑，够六大派那帮人模狗样的败类喝一壶的！”

“你懂个屁！”角落里传来阴恻恻的声音。众人转头望去，见是个枯瘦老头，两眼阴森森的，“那些机关不过是个幌子。你们当阴护法真在乎这些破寨子？”

“老棺材瓤子又故弄玄虚。”疤脸汉子啐了口唾沫。

枯瘦老头突然暴起：“三年前七月十五，后山禁地的血光冲天而起，你真当是烟花？”他压低声音，“那吃人的东西要醒了……”

满座霎时寂然，疤脸汉子掌中酒碗“喀”地裂开细纹，琥珀酒液顺着虎口蜿蜒而下，在粗布衣襟洇成暗色。

众人默然举盏，仰颈时喉结滚动如吞刀剑。

忽听得长街尽头蹄声骤紧，八蹄翻飞，当先一骑黑袍鼓荡如玄云卷地，瞬息间己驰至阶前。马上客滚鞍下马，单膝点地，沉声禀道：“少主，温先生有请。”

项尘袍袖一振长身而起，鞘中凝霜剑竟自铿然低吟。

“你去哪儿？”阿灵扯住他衣角。

“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西方城，聚义堂。

堂中烛影幢幢。

温玉笙一袭淡青儒袍，负手而立，阴无常裹在一袭漆黑斗篷之中，端坐堂上，面目隐在阴影之内，周身森寒之气逼人。

项尘方跨过门槛，便厉声道：“纵是杀了我，也休想从我口中探得虎魄刀半分消息！”

温玉笙轻拍三掌，廊下铁索叮当。两名彪形大汉架着一名少女步入堂中，那少女云鬓散乱，绣鞋沾泥，虽被反剪双臂，仍倔强挣扎。待看清来人面容，项尘浑身剧震：“陆师姐？！”

“项师弟，我……我可找到你啦……”陆若晴杏目含泪，话音未落，喉头己哽咽难言。

项尘当即剑眉一轩，冷然道：“温先生这般行事却是何道理？我不愿吐露，便拿个姑娘家作要挟么？左右不过三尺青锋往颈上一横，那虎魄刀的下落只怕要随我这孤魂野鬼去了！”

温玉笙轻摇折扇莞尔一笑：“少主此言差矣。这月余间我等何尝逼迫过半句？易三秋前辈当年贵为圣教副教主，更遑论六大派与少主有灭门之仇。假以时日，温某相信少主自会心甘情愿道出玄机。”

项尘猛地拂袖，青衫猎猎作响：“既如此，为何擒她？”

温玉笙笑意更浓：“说来倒是一段佳话。我这在剑宗不成器的徒儿自六大派营寨偷跑出来，竟单骑闯过雁荡十八寨，若非巡夜的铁卫机警，倒真要教这痴心人摸进少主居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