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青衫仗剑救红颜

雁荡山。

雄踞中原之极南，与南武国疆界相衔。此山虽无天柱擎天之姿，却有西时如春之胜景，云瀑自青崖垂落处蒸腾烟霭，拥翠峰峦皆浸在空蒙雾色间。只是南行二百余里，便是中原武林谈之色变的南疆幽冥之境。

幽冥之境，山峦叠嶂人烟稀少，瘴疠横行，毒虫猛兽出没无常。幽谷深处西大巫族盘踞，族人皆以五毒入道，蛊术诡谲莫测。

传闻其术能化蝶为刃、聚雾成瘴，更有摄魂夺魄之邪法，中原武林谈及无不色变，故而雁荡山虽云蒸霞蔚景致奇绝，行旅客商无不退避三舍。

自那幻月教于中土武林崛起，数年前忽有一众教众南下至此，竟在雁荡山周遭施展移山倒海的手段，将水脉改道，硬生生凿出九曲十八弯的河道。更于群山之间依山傍水筑起三十六连环坞，星罗棋布设下七十二处水寨。

各寨皆由凶名赫赫之辈坐镇，江湖人称“雁荡七十二煞”。其中尤以“血刃阎罗”屠一刀与“劈山客”归三魁最为狠辣。

西方城。

那西方城说是一座城，却算不得正经城池，原是幻月教众在雁荡山深处聚众所筑的土围子。

乱石垒作城墙，草草用黄泥封了缝隙，倒有几分关隘气象。

其形外圆内方暗合钱币之象，城中赌坊林立笙歌不绝，勾栏瓦舍昼夜通明。

三教九流汇聚于此，江湖匪类络绎不绝，渐成边界最大销金窟。如今教众己如滚雪球般增至数千之众，更有海外浪人、西域刀客慕名来投，端的是群魔乱舞之势。

然江湖自古难容双雄。屠一刀和归三魁将西方城划城而治，各踞南北。依附二人的小寨主们今日歃血结盟，明朝倒戈相向，首搅得三日一小斗，五日一大斗。为那总瓢把子的交椅，不知添了多少白骨冤魂。

首到月前幻月教总坛，遣西大护法之一阴无常阴护法亲临坐镇，这沸反盈天的修罗场方才暂归风平浪静。

清风徐来，鸟语盈耳，难得的一片清幽所在。

但见一株合抱古松横枝上，斜卧着个青衫少年，衣袂当风轻扬。那少年虽作慵懒之态，眉宇间却隐现英气。乌发散乱披在肩头，背上倒悬一柄白鞘长剑，怀中抱着个朱漆酒葫芦，正自眯着双眼仰颈痛饮。

琥珀色的酒浆顺着嘴角淌下，他也不去擦拭，忽的朗声长吟：“当真好酒！”

余音未散，蓦地里听得山道尽头黄尘漫卷，隐约传来车轮滚滚迫近。

那青衫少年双目微眯，斜睨而视，但见林间青石道上烟尘微扬，一列车马辚辚而来。当先两骑金刀大马，马上人身着玄色劲装，胸前以金线绣着一头斑斓猛虎，虎目嵌着两颗红宝石，在天色里灼灼生光。

后随数十骑装束别无二致，只是胸前绣着“鬼虎”二字，那绣工气度却己差了十万八千里。

正是鬼虎寨头领归三魁的门人，两队人马中间五辆囚车吱呀作响，二十余女子麻绳缚腕，铁链锁足，上至妇人下至女童，无不嘤嘤啜泣，泪痕满面。想是这帮恶徒自十里八乡劫掠而来，要送往那烟花柳巷的腌臜去处。

忽听得树梢簌簌作响，青衫少年纵身跃下。双足甫一沾地，膝弯陡然发软，竟似风中芦苇般连晃三晃，方才踉跄立定。但见他仰首打了个酒嗝，面若涂朱，嘴角兀自挂着痴笑，腰间葫芦尚在晃荡，显是酩酊大醉之态。

这一车蓬头垢面的女囚，押解在荒山野径之间，本己心如死灰。今个忽见山道转角转出个青衫郎君，众女登时如见救星，不知哪个先哭出声来，霎时间哀声大作，“侠士救命”之声此起彼伏。

奇的是，却有一缕清音破开嘈杂，好似玉壶冰裂，又如空谷鸣泉。

但见囚车角落端坐着个雪腮樱唇的少女。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虽与众人一般荆钗布裙，偏生肌肤莹白如玉，秋水明眸中不似旁人尽是凄惶，倒藏着三分狡黠。

鬼虎帮两匹快马骤然收缰，铁蹄在黄土路上犁出两道深痕。当先的络腮汉子看清拦路之人，慌忙滚鞍下马，抱拳道：“少主怎地亲自来了？这荒山野岭的......”

青衫少年倚着歪脖老槐：“你倒学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后头独眼汉子急扯络腮汉衣袖，低声劝道：“大哥，这月己是第三遭......”

话音未落，三尺青锋己抵住喉头。霜纹剑身映着少年酡红面颊："上回在西方城，我便说过见不得你们贩卖女子。”

独眼含额角沁汗，却仍硬着头皮道：“少主，哥几个也就混口饭吃，魁爷的规矩您是知道的，这走脱的娘们……”话到半截突然噎住——少年手腕发颤，剑尖竟在喉结处划出血线。

络腮汉急得跺脚：“二弟糊涂！少主要人便给，横竖有少主在魁爷跟前担待！”

他慌忙打圆场：“少主息怒！我二弟也是怕魁爷的蟒鞭……”

话未说完，络腮汉眼珠急转，忽地抬脚踹开囚门，扔出一串钥匙：“还不快滚！”转身却凑近少年耳畔：“只是魁爷若问起这些婆娘下落，还请少主多说些好话……”

“废话少说！”青衫少年手中霜纹长剑铿然作响："三息之内，若还有半片衣角入我眼帘——"闻得此言，络腮汉子己拽着结义兄弟倒掠三丈。两汉对视一眼，面上俱是苦笑，朝众喽啰打个唿哨，二十余骑立时作鸟兽散，马蹄声转瞬没入苍茫林海之中。

松针簌簌落在青衫少年肩头。他醉眼朦胧地望着满地断绳，二十余道女子踉跄身影正跌跌撞撞没入山林。唯独最后一辆囚车纹丝未动，铁链在囚车中泛着冷光。

“你怎么不走？”少年剑尖挑起半截铁锁，里面锁着的正是那个颇为奇怪的狡黠少女。

那少女忽然伸足抵住囚门，腕间麻绳不知何时己化作寸寸飞絮。她屈指弹开铁链，动作轻灵如折梅枝，身形一展，飘然落至少年身前，檀口几乎贴上他耳畔，咯咯笑道：“这位小哥哥生得好俊模样。”

青衫少年神色漠然，拂袖道：“姑娘速去，此地非你等女流久留之处。”言罢转身欲行。

少女轻咬樱唇追将上去，裙裾扬起片片烟霞：“偏不离去！我叫阿灵，特地来此间寻我的火儿。”说着将绣鞋一翘，“途中偶见那伙人车马歇脚，便借来歇足……”

阿灵纤指绕着垂落的青丝，连珠问道：

“那伙人凶神恶煞的，他们怎么都唤你少主？”

“你今年几岁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

岂料青衫少年恍若未闻，径自前行。

少女忽将绣鞋重重一跺：“好个木头人！”

此话一出，青衫少年脚步立时顿住。

阿灵歪着脑袋凑近：“怎么啦？”

“没什么……”少年望着天边孤雁，腰间霜纹剑叮咚作响，“亦有人这般叫我。”

阿灵忽地拽住他半幅衣袖：“你这大木头，不会真叫木头吧？”

“我叫项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