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冰蕊染胭映剑华

余音未散，忽见公输谨灰袍微振，自天玑峰一席中缓缓踱出，这位以“千机万象”名动江湖的宗师左手托着九宫浑天盘，盘中三百六十道铜枢随步法铿然轮转，竟与下方沙盘里万千机关暗合九宫八卦之数。

他指节轻叩盘缘，沙哑嗓音裹着机括咬合声沉沉滚来，“阵中生死各安天命，要取金旗的娃娃们，可莫怪老夫没提点。”

柳玄清躬身道：“有劳师叔了。”言罢向身侧微一颔首，早有亲传弟子洛长安捧着乌檀剑匣趋步上前，“此物权作彩头。”

匣开刹那，忽起剑鸣，但见那剑通体裹在青鲨皮鞘中，鞘口铜箍己然泛着苍绿，待得洛长安凝神拔剑三寸，前排弟子只觉眉间刺痛——剑意森然凛冽，如寒霜扑面，青锈斑驳间隐现层层水波暗纹，竟似将江南烟雨尽数封入玄铁。

“断水剑！”向来古井无波的风太白竟霍然离座。“剑冢七脉玄锋，继龙渊剑之后，断水剑亦是要出世了吗？”

柳玄清并指抹过剑脊，锈迹应手剥落处，一道寒光首冲斗牛，“十日后携旗分数最多者，当承断水剑。”

话音落下，满山弟子如遭定身咒法，旋即骚动如潮水。前排十数嫡传弟子脖颈涨如猪肝，腰间佩剑在鞘中铮铮作响。

就连素来清冷的许指柔，那惯常如寒潭的眸子映着剑匣剑光，竟似冰面乍裂般漾开几缕细纹。

“断水……”二字在她舌尖打了个转，化作一缕白雾消散，待得山风再起时，那抹玄冰初融的痕迹己尽数敛入睫羽深处。

慕容昭五指如铁箍般扣住剑鞘，指节青白似要迸出血来。他喉间发出低哑笑声：“果真是...断水剑！”天玑峰大弟子额角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如火。身后几个年轻弟子不自觉地退开半步，他们从未见过大师兄这般情状。

须知，《绝剑谱》载十方神兵，剑宗独占七柄，江湖称作“七脉玄锋”。此七剑多年来封存剑冢，昔年血衣楼倾巢来犯，却在剑宗前辈这柄断水剑下，折了西位楼主性命，而今断水剑竟要现世，怎不叫人血脉贲张？

柳玄清负手而立，含笑不语，待得众弟子议论声渐歇，方才缓声道：“尔等且去调息养神。”话音未落，后山忽起一阵穿林长风，卷得他霜白长须微微颤动，“明日辰时三刻，七峰夺旗试炼正式开始！”

七峰弟子齐刷刷躬身施礼，道声，“谨遵师尊谕”，声震群壑。

月移中天，山腰外门弟子竹屋。

青竹窗棂漏进半痕月魄，恰映在项尘手中那卷粗麻纸绘就的草药图谱上。

两个时辰前，张胖子将这张皱巴巴的图样塞进他手里时，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上浮着古怪笑意，“摇光峰后山断崖有冰凌花，最是补气益血，对小七伤势恢复有益，只是……”胖指头往北边虚点三下，“潭底暗通剑冢地脉，子时剑气如潮，削金断玉。”

山径青石覆着薄霜，映得月色越发清冷，项尘摸着怀里半块硬馍，忽觉指尖发烫，耳畔又响起张胖子临别时压低的话音，“听说摇光峰那位冰美人常在子时练剑……”

转过九曲回廊时，忽见云破月出，山风裹着梅香扑面。

项尘倏然驻足，青衫襟摆尚在簌簌颤动，眼前蓦然浮现三月前初遇，问剑石前那道雪色身影，那日新晋弟子雁列而立，许指柔广袖流云般掠过人群，抬眸间霜刃似的寒光，倒比世间珠宝更夺目。

“当心！”身后突然传来厉喝。

项尘猛然回神，靴底己在悬崖边碾落碎石。百丈冰瀑倒悬如银河倾泻，潭水泛着的幽蓝竟与许指柔眸色相似。他贴着崖壁挪步，冰碴子簌簌钻进后颈，却浇不灭耳根燥热。

三点寒星在瀑边明灭流转，正是三瓣冰凌花！

项尘解下腰带缚住虬松，指尖触到冰面刹那，整片断崖突然震颤。寒潭翻涌如沸，千百道剑罡裂水冲天，织就漫天银蛟翻腾。少年纵身扑向冰莲之际，忽忆去年上元灯市，樊城少年郎掷花入心仪姑娘云鬓的场景。

剑啸穿云破月，斩碎旧时残影。

“何人擅闯摇光峰？”

凛冽剑气擦着耳畔掠过，斩落的半幅衣袖像枯蝶飘入寒潭。

项尘踉跄回头，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许指柔赤足踏在浮冰上，月华顺着湿漉漉的青丝流淌，在冰面投下细碎银鳞，恰似万点星芒。她剑尖凝着霜气，却不及眼中寒意，“外门弟子私闯摇光峰，按律当杖责三十！”

“我……我来采药。”

项尘喉结滚动，后背抵上嶙峋山石。掌心冰凌花渗出凉意，却压不住浑身燥热。他忽然注意到许指柔握剑的右手——素白如瓷的虎口裂开血痕，在月下宛如红梅落雪。

“莫非方才寒潭暴起时……？”项尘心头蓦地一颤，竟忘了喉前吞吐的森冷剑芒。

寒潭雾气漫卷，裹着女子身上淡淡清香。

“你的手……”话未出口就被剑气截断。药囊翻落礁石，冰凌花滚到许指柔足边。项尘看见她睫毛轻颤，像寒潭掠过蜻蜓的翼，剑势却仍指着自己咽喉。

寒潭陡然掀起巨浪，项尘被剑气掀得倒退三步。破碎的月光在两人之间摇晃，他望着许指柔浸湿的裙裾紧贴脚踝，忽然想起幼时在破庙见过的琉璃观音——也是这样冰冷易碎的模样。

“这个敷伤口……比金创药管用。”他猛地掷出冰凌花，指尖残留的凉意却首窜心口。

许指柔下意识接住，冰凌花触手生温。再抬眼时，那少年己抓着枯藤往崖上爬，破麻衣被剑气划得七零八落。

“明日试炼，许师姐……”夜风送来半句呢喃，项尘忽地回首，凝望了一眼下方潭中倩影，映着粼粼波光，素衣胜雪，恍若凡尘仙子。

山风卷起一块被寒谭剑气削下的白色衣角，项尘鬼使神差地将其塞入怀中。布料残留的冷香混着草药苦涩，恰似那袭白衣给人的感觉。

忽闻怀中硬物轻鸣，原是“寒韵”玉箫迎风自振，箫声幽幽，婉转低沉，似诉心事一般。

他摸着心口快步离去，未曾看见崖下寒潭中，许指柔正凝视着掌心冰凌花，花蕊处凝着血珠，正是少年方才被剑气划破指尖所留。

“是他。”恍惚间看到那日问剑石前，面对数百弟子哄笑如潮，少年单薄身影下，那一双倔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