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镯碎（三）

“说！究竟是谁指使你们刺杀息侯！”

息县的县衙大堂内，令尹彭仲爽对着抓住的刺客已严刑拷打多日，却依旧问不出一个字来。

“大人，下官已查明，这些刺客显然是早有预谋，使用伪造的户籍文书混入了息县，一直潜伏在此，只等息侯抵达楚息边境，换防疏忽之际，这才动手，一箭将其射杀。”息县一刑官快步上前，禀报道。

彭仲爽看着一身伤痕累累，却始终紧咬牙关，不肯松口的刺客，蹙了眉头，心中思虑，息侯如今不过一介平民，又有谁会处心积虑的杀他？

息侯回息的消息只有可能从郢都传来，彭仲爽突然想起些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恐怕此番刺杀行动，不在外事，而在内廷，最终的目的，是王后。

宫廷之中，又有谁不想让王后好受？

彭仲爽脸色变得愈发严峻，他似乎猜到了一些端倪，沉思片刻后，侧身凑近身边的刑官，悄悄言语了几句。

月黑风高之夜，乌云如墨般翻滚着，遮住了原本微弱的月光，使得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在这寂静而阴森的氛围里，一个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戒备森严的牢狱。

他轻手轻脚地穿过重重关卡，最终来到了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前。透过铁栏，可以看到里面躺着一名浑身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的刺客。

黑衣人压低声音，用晦涩难懂的巴语轻声说道：“主子不忍看你如此痛苦，特命我前来送你一程。”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递到了刺客面前。

那名刺客听到黑衣人的话语后，猛地抬起头来，目光悲戚，毫不犹豫地接过药丸，仰头一口吞下。

黑衣人见状，眼中渐深，转而回到县尹府复命。

见到黑衣人归来，彭仲爽微微抬眼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黑衣人道：“回令尹大人，那人没有丝毫犹豫，便吃下了药。”

“果真是巴人！”一旁的刑官一听，对着彭仲爽叹道：“令尹大人，果然深谙人心，足智多谋，下官佩服。”

彭仲爽听后，面色凝重，轻叹一声说道：“看来，我猜的没错。”

只是，一冷宫的妇人哪里来的这等本事？刺杀息侯，这后面，究竟有没有巴国的意思？想当初巴国一直不安分，多次骚扰楚国边境，楚王打退巴国，却是因为巴地多高山，易守难攻，实难彻底收服，这才接受巴国送来的女子求和。

巴人刺杀息侯，安的什么心思，莫不是想让诸侯国认为是楚王残暴不仁，杀了息侯，让楚王遭受口诛笔伐？巴人蓄意再次与楚相争？

“来人，即刻传信大王！”彭仲爽思及此，眸子一紧，随即对外命令道。

郢都，冷宫中，寂月皎皎，微风拂过，带着丝丝凉意，让人不禁打着寒颤。

“夫人，听说王后听闻息侯死讯后，刺伤了大王，在宫中自戕，此刻都还没醒。”雲儿步履匆匆到丹姬面前，压低声音道。

听到这话，丹姬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冷笑出声：“呵……想不到，她对这个前夫，倒是如此痴情。”

雲儿附和着点了点头，“夫人这招，着实厉害，王后竟与大王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恐怕日后，再难和睦……”

“呵，我就是要她痛！只有她痛了，大王才会跟着痛！”丹姬嘴角微扬，笑声愈发凄厉而癫狂，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已期待已久的场景。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守卫的声音，“大王……”

丹姬一愣，脸色一变，笑容瞬间凝固，不过一会儿，又突然笑了起来，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雲儿则被吓得脸色惨白，她惊恐地看着丹姬，嘴唇哆嗦着，上一次大王赐死的场景犹在眼前，“夫人，大王怎么来了，该不会……”

“还能干什么，没想到，这么快就来兴师问罪了。”丹姬站起身来，却是没有一丝恐惧之色，微微扬起下巴道：“怕什么，左右，不过一死罢了。”

熊赀沉着脸，怒气冲冲的进了屋，不待丹姬反应，一下子就掐住了她的脖子，“想不到把你关在冷宫，还能这般兴风作浪！”

熊赀咬牙切齿地吼道，手上的力道不断加大，传递着前所未有的愤怒。

丹姬的脸一瞬变得通红，她拼命地用双手紧紧扳住熊赀粗壮的手腕，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呜咽声。

“大王，快放手！您这是要把夫人掐死啊！”雲儿见状，大惊失色，急忙上前阻拦。

“滚开！”熊赀狠狠踹开雲儿。

“寡人真是后悔，上次就该直接了结你的命！”熊赀面红耳赤，怒对着丹姬，咬牙道。

“大王如今，也还来得及。”丹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被他紧紧掐住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那声音仿佛是被撕裂的绸缎一般，带着无尽的凄凉和绝望，“反正臣妾，也早就生无可恋了。”

往事一幕幕划过眼前，一行清泪落了下来。

想当初，她奉国君之命，孤身一人来到楚王的身边潜伏，他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可她却是一眼就爱上了他。

第一任王后的早逝，第二任王后的一尸两命，背后都有着她精心策划的手笔，为了能够成为他身边唯一的女人，她不择手段地与人争斗，一步一步地铲除了所有阻挡在她面前的障碍。

可是后来，妫翟出现了。那个女子如同横空出世，轻易地夺走了他的心。自那以后，他变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楚王。为了妫翟，他竟然可以卑微到尘埃里去。

看着他对妫翟百般呵护、千依百顺的模样，她嫉妒的要发疯，却发现无论如何努力，都只是徒劳而已。

如今，终于可以解脱了。

“大王，求您开恩啊！夫人这么做，都是为了您啊！王后不知好歹，一心只想着息侯，夫人……夫人这才想着，替大王除掉息侯，夫人所做，都是为了您啊！”雲儿声泪俱下地哭诉着，拼尽全力想要为夫人辩解和开脱。

“是吗……”熊赀冷笑一声，手上的力道也稍稍松缓了些许，丹姬顿觉口中终于重新涌入了新鲜的空气，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照这么说来，寡人还要多谢你了。”熊赀那双狭长的眸子看向丹姬，语气如同冬月里的寒风，冰凉刺骨，令人不寒而栗。

丹姬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着，突然情绪彻底崩溃，歇斯底里地怒喊道：“熊赀，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从不正眼瞧我！又将艰儿硬生生从我身边夺走，如今妫翟恨你，也都是你自作自受！”

“你这毒妇，还想得到寡人怜惜？”熊赀看着眼前这个几近癫狂的女人，上前一步紧攥住了她的手，突然又邪肆一笑，“你想知道，为何你多年无子么？”

丹姬听着这话，冷不丁身子一颤，踉跄了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不错，你当然不会有孩子，寡人从未信任过巴国，又怎么会让巴人留下我楚国的血脉！”熊赀嘴角扬起一抹无情的冷笑，“寡人若不是为了称霸中原，稳住后方，岂会让你活到现在？”

熊赀的声音愈发冷酷，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直刺丹姬的心窝。

“你让寡人再没有爱……”熊赀突然神色悲戚，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般的痛楚和怨愤，又猛得抬头，疾声狠戾道：“你说说，你想怎么死，寡人都成全你！”

“好，熊赀，你狠！”

丹姬听完，先是愣住，片刻之后，突然就是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涕泗横流，原来，她多年自以为是的斗争，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熊赀，我诅咒你，一辈子不得所爱，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只见丹姬猛然转身，朝着冷宫那坚硬的墙壁飞奔而去，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额头重重地撞在墙上。

冷清孤寂的宫殿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