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小姨

路泽其实很向往孟成和卢兹的生活，他们肩负着拯救世界的使命，永远站在光亮处，为了全人类而战。

有时候，他甚至开始幻想，或许这也会是他未来的生活呢？

或许，他也能沐浴着阳光，和伙伴们打打闹闹，暂时忘记自已身上的罪孽，扮演一个正常人。

但是，每当他触碰到光亮的时候，生活总是会缠住他的脚踝，将他拉回漆黑的深渊，再用恶意和污浊填满他的躯壳。

于是他深刻地明白了，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背着唐刀，行走在深夜的小路上，一双深灰色的眼睛，在灯下显得晦暗不明。

身旁经过几个人，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少年，没有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天使路，光明街，十三座，四层。

他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址，发现自已的心里已经很难再产生什么感触了。

路泽走进这栋楼，用手着灰白掉粉的墙壁，注视着小孩子用黑笔画的乱麻似的涂鸦。

踏上熟悉的楼梯道，他突然觉得原本高大宽阔的台阶，现在变得无比狭小逼仄。

三年没回来，路泽已经长高了很多，差不多是成年人的体格了，很难再和原来那个任人欺凌的男生联系到一起。

楼梯道里响起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旋转的阶梯，上升到灰白的天台。

他走到四楼，站在那个熟悉的门口，沉默了很久，最终敲响了门。

“谁呀？”赵蕊从厨房走出来，放下手中的盘子，将手放在围裙上擦了擦，疑惑地走向大门。

门外的人没有任何回复，她试探性地从门上的猫眼往外看去。

漆黑幽长的走廊上，静静站着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灯光太微弱，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微微扬起的嘴角。

像极了午夜前来索命的恶鬼。

看到他背后的刀，赵蕊的瞳孔猛然收缩，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慌乱中跌倒在地上，险些失声尖叫出来。

她拼命捂住自已的嘴，瘫倒在地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最近小区里不太平，前几天死过人，据说是连环杀人案，死状极其凄惨。

楼长还在小区管理群里提醒，让她们晚上千万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这下可好，杀人魔一定是直接找上门来了，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哆哆嗦嗦地拿起手机就准备报警。

“小姨，是我。”路泽开口说话了，低沉的声音在昏黄的走廊里回荡了许久。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赵蕊呆滞了一会，身体停止了颤抖。

她慢慢站起身，嘴唇不断哆嗦着，再次从猫眼往外看去。

站在门口的少年，摘下了自已的兜帽，露出一张白皙的脸，灰色的眼睛依旧淡漠。

看到熟悉的面孔后，赵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迅速下来。

“原来是小泽啊，怎么还背着刀，吓我一跳。”她脸上重新挂上笑容，为路泽开了门。

“快进来，你姨父还没下班回来，坐着等会吧。”

门开了，路泽进入了这间生活了将近十年的房子，平静地环顾四周，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看到客厅里原本挂着自已全家福的位置，被换成了姨父姨母的婚照，他微微有些发愣，神情恍惚了一阵。

他的父母过世后，姨父姨母就成了法定监护人，堂而皇之地搬进了这个家。

随后他的生活过得并不好，时不时挨一顿打。

上高中后，他就主动搬了出去，用父母留在银行的钱，租了一间狭小的出租屋。

“站着干嘛，随便坐啊。”

路泽坐在沙发上，将视线投向这个矮小的女人，她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脂粉都掩饰不住左脸的肿块。

看来他离开的这三年，姨母的日子过得更糟糕了。

见他注视着自已手臂上的淤青，赵蕊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慌乱地将手藏在背后。

“啊，我去给你倒水。”她逃跑似的走向厨房，头上已经满是冷汗，手指微微颤抖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和路泽对视的时候，总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面对着一只被人伤过的独狼。

这种眼神她只在退役老兵那里见到过，不会错的，这是身上背负着人命的家伙才会有的眼神。

短短三年，这个孩子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什么变化这样大？她感到从心底里升腾起来的恐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路泽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沙发上，平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回想起一些模糊的记忆。

基本上都是这个女人哭哭啼啼的场景，再或者是姨父欺辱他的时候，她在一旁啜泣的样子。

他对小姨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十三岁那年和人打架，被人堵在男厕所，一个人拿着砖拍了三个高年级的学生，自已也被打得流鼻血了。

头发被鲜血黏在了一起，路泽满身是血地拖着身体回到家，把这个胆小的女人吓得半死。

那是小姨第一次给他洗头理发，她的手很轻，让他想起了羽毛落在额头上的感觉，于是他就说：

“小姨，你和他离婚好不好，开一家理发店，我放学了可以当店员。”

赵蕊手里抓着他的一摞头发，愣了半天没回过神，随后苦笑着说：“你不懂的，我这种女人，离了就再没人要了。”

她生不出孩子，去医院查了，医生说没问题，但是就是怀不上。

小姨读不进去书，初中没毕业就出来了。结婚后试过发传单，别人嫌她笨，把她赶回来了。

生不出小孩，婆婆磋磨她，丈夫酗酒天天打她，赵蕊自已也找不到工作，像菟丝子一样，只能依赖周信这个男人。

路泽的外公死后，周信拿到了遗产，打她打得更凶了，巴不得逼死了再找一个。

眼下，赵蕊在厨房忙碌了一会，端出一杯水，放到沙发旁边的茶几上。

两个人都沉默地看着彼此，眼神像看陌生人一样，他们谁都无法理解对方，路泽感觉血脉相连这句话像个笑话。

就在这时，大门又被粗鲁地拍响了，声音杂乱无章，像极了醉汉在发泄情绪。

“开门，我回来了。”

听到敲门声，赵蕊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随后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往门口挪过去。

门开了，一阵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走进来一个跌跌撞撞的醉汉。

周信一进门，看到路泽坐在沙发上，立刻把眼睛瞪成了铜铃，用手指着他骂道：

“你还敢回来？看我不打死你。”

路泽从沙发上慢慢站起来，平静地俯视着这个耍酒疯的男人。

没错，就是俯视，他比周信高半个头。

周信愤怒地冲上前，用的手推搡着路泽，想和以前一样把他按倒在地，结果发现对方纹丝不动。

刚准备破口大骂，他混浊的眼睛一抬，看到路泽身后的唐刀，脏话瞬间卡在喉咙里，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怒之下，就怒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