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新年快乐

要带一个人回家住，需要准备的东西还是不少的。

俞惊雀家里有空余的房间，但是没有新的被褥。他带着凌倦去超市采购了一些最基础的生活用品，路上问凌倦：“我记得我家里好像还有一张我高中时候盖的厚棉被，你不介意的话就盖那张？”

凌倦接话接得很快：“不介意。”

结账的时候，凌倦理所当然地掏出自已的手机想扫那个超市的收款码。

俞惊雀的动作比他快，一把把他挤开后自已扫了码又付了钱，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凌倦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俞惊雀吃错什么药了？

他怎么感觉俞惊雀好像生怕他出钱一样？

俞惊雀怕他多心，不忘贴心解释：“我是在还你酒吧的那次。”

凌倦：“？”

俞惊雀是真不知道自已脸上的表情到底有多丰富啊，那心虚的眼神，阅人无数的凌倦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说的不是真话。

但他也没搞懂俞惊雀到底怎么了，只能好笑地把手机收起来。

去俞惊雀家的路上，凌倦一直想说点什么，看到俞惊雀表情凝重地想着什么，就没开口。

沿途走过，凌倦不自主地把这条通往俞惊雀家里的路记下来了。

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如果是对自已不上心的东西，他转眼就能忘。要不是他有这个功能，从小到大凌比钊骂他那么多难听的话他要是都一一记得，他还不得自已先气死自已啊。

他花了心思去记的事情，他就能记得牢固。

明明这条路是他第一次走，可是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他现在确信自已闭着眼睛也可以再走一次。

凌倦突然意识到，好像认识俞惊雀之后，关于对方的事他都记得很清楚。

俞惊雀住的是一个高档小区，一梯两户，电梯装的是观光电梯。

凌倦跟在他身后，看他按了七楼的按钮。站在电梯里，往外面看去，家家户户都装修得红彤彤的，年味很重，看得人心里暖暖的。

俞惊雀住在702，俞惊故给他精挑细选了好久的房子，还专门找人来算了风水格局，考察过装修，看中的就是这小区环境足够好、安保力度足够大、房子也鲜亮，这才放心地让俞惊雀自已一个人住这。

一进门凌倦就注意到了鞋柜顶上放置的手办，用玻璃柜装着，表面干净得能反光，一看就是被人经常擦扫。

凌倦对什么手办什么周边都没有兴趣，但是伍搏也玩这些，眼前这个他略有耳闻。当初伍搏在他眼前打的拍卖，出价到五十万手速仍不够竞价者快，简而言之就是因为没来得及加钱输了拍卖。

凌倦倒是有点意外。没想到俞惊雀这个看上去典型意义上的好学生也喜欢玩这些。

一进门，入目的就是亮堂温暖的客厅。几乎铺满半个墙壁的液晶大电视，显眼位置处放得满满当当的庞大痛柜，柔软宽敞的沙发上摆着毛绒绒的毯子和抱枕，茶几上还散落着房子的主人没拼好的乐高零件。

生活气息满满，能感觉出，住在这里的人一定很幸福、很惬意。

俞惊雀开了灯，整个空间被洒下来的暖光占据，这个桃花源般令人向往的地方看上去更加舒适了几分。

俞惊雀家的是开放式厨房，他到餐桌上倒水，同时指着沙发对凌倦说：“学长，随便坐吧。”

凌倦突然对“和俞惊雀同居”这个决定感到后悔。

无他，他只是觉得，自已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他不属于这个地方。

凌倦一直是一个很张扬的人，从未把自已和任何人相较。他不屑于去忧虑什么，也不在意自已和他人的不同。

他也从来都知道，第一眼就知道，俞惊雀和自已是不同的。俞惊雀是在爱里长大的。

可是现在真正站在了俞惊雀家门口，他才真正深刻感受和直面俞惊雀和自已到底有多不同。

俞惊雀会把自已的房间装扮成最舒服的样式，怎么开心怎么来，会有自已的爱好自已的巧思。从这些点点滴滴中的痕迹，可以看出俞家人应该是极少左右俞惊雀的想法，任他自由快乐健康地成长，支持他很多很多很多的做法。

凌倦猛然意识到，一个人的童年是可以这样过来的，一个人是可以成长成俞惊雀这个样子的。

俞惊雀有自已的原则，有自已筑建起来的清晰的三观，对自已的人生有明确的规划，有被底气和爱滋养着生长出来的爱好。他知道自已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应该做什么。

他可以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台上发言，可以为了一道题没日没夜地学习，可以作为“别人家那个最懂事乖巧的孩子”出现。

他可以是那个成熟稳重的组长，可以撑起小组里的一片天，展示着自已强大的领导能力和分工能力。

也可以任性地花大价钱买自已喜欢的东西，可以站在光里面，可以在亲近的人面前撒娇露出自已不为人知的一面——因为那一定是被家人包容着的。

他可以肆无忌惮无忧无虑地活着。

而凌倦呢？

他对小时候的记忆是有点模糊的。那是被他刻意遗忘后的结果。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想忘记就可以忘记的。

在八岁之前，他和妈妈住在阴湿黑暗的地下室。妈妈从来没和他解释过爸爸为什么会把他们两个关在那种地方，但是妈妈会用柔软的声音给他唱好听的儿歌，会乞求爸爸给他们带来书本纸笔，手把手地教他学习。

妈妈说，哪怕身处的环境极端恶劣，也要相信自已终有一天能面向光明。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突然一病不起。他也被接出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爸爸告诉他，他还有一个弟弟，还有另一个妈妈。

再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妈妈。

也没有人再给过他爱。

过了两年，爸爸突然开始玩了命地培养他，给他制定了一个又一个对于年幼的他来说很艰巨的学习任务。他为了讨爸爸的欢心，拼尽全力地完成了。

在这种高压甚至残酷的学习压力下，他反而更加如鱼得水。在适应之后，那些复杂的题目在他眼中都越变越简单。连他老师都被难住的题目，对于他来说都易如反掌。

他听到来家里的每一个老师都夸赞他，“这孩子极其有天赋”“他比天才更加天才”。

爸爸终于对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骄傲地向别人介绍，“这是我凌比钊的儿子”。

逐渐地，他发现，越是这样，他的另一个妈妈越是厌恶他。他在午夜总是能听到她歇斯底里地质问弟弟，“你为什么比不上他？！凭什么那个贱人生出来的贱种比我儿子聪明？！”

爸爸看向他的目光也从一开始的激动自得变得冷血质疑乃至厌恶。凌倦曾经听到他自言自语地问自已：“都是我的种，凭什么那个女人生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日复一日的，凌倦长大了。

他知道了什么叫继母，什么叫小三，什么叫私生子。

他知道了，爸爸不爱他。继母不爱他。弟弟不爱他。

他知道了，无论他怎么做，都没有人会爱他了。

他开始厌恶凌比钊对他的掌控和安排。他开始反抗凌比钊，从一开始的不服从命令，到后来的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

短短三年时间，凌比钊就失去了对这个天才儿子的掌控力。凌倦在外面买了房子，只要被他找到就以最快的速度换一个。他无论跟凌倦说什么，凌倦都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听他的话。

父子俩的关系日渐冰冻，直到如今的势如水火，见面必然是一次激烈的斗争。

凌倦知道凌比钊在想什么。凌比钊不喜欢他妈妈，自然也就不喜欢他这个儿子。但是凌比钊不得不承认，凌倦身上惊人的天赋不是凌璂可以比的。所以哪怕他一开始是想把凌家交给凌璂的，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改了选择，改为培养凌倦。他甚至想凌倦把凌家发扬光大，然后让凌璂坐享其成，让凌倦继续把凌璂当成小少爷养着。

凌倦也不负他所望。在凌倦没明白事理前，凌倦都是他的好儿子。所以凌倦开始反抗后，凌比钊极其愤怒，却又不舍得放弃这个天选继承人，只能继续和他相互纠缠。

凌倦的想法很简单。凌比钊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傀儡一个木头人，而他不愿意。他会一直反抗凌比钊，直到凌比钊厌倦了这种他追他逃他插翅难飞的戏码，他就自由了。

关于妈妈，凌倦去问过很多人。外公外婆，舅舅舅母，姨妈姨丈，所有有可能知道这一切的人，他都问过了。可这些人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三缄其口，无论如何都不回答他。

他在凌比钊面前只是轻轻一提，凌比钊就勃然大怒。他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了，就再也不提了。

他叫人去查，可凌比钊事先做过处理，凌倦没能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对母亲的记忆实在是太少了。那年他才八岁，他能懂什么。

凌倦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一切。他只能想，脱离凌比钊，只要离开了凌比钊，是不是一切都会好起来。

凌倦一直强迫自已去忘记这些事情，去看似很洒脱地活着。可是在此时此刻，在当下，他突然有点不敢靠近俞惊雀。

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常年飞在阳光下的鸟雀真的会愿意为他驻足吗？

就在他想了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俞惊雀看他一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从屋子里走出来，“学长，你怎么不进来？是家里太乱了？”他有点不好意思，“没想过你要来，没打扫过。”

凌倦一个激灵，从回忆里抽身，“没有，不乱。”

他走到沙发上坐下，看着俞惊雀把一杯腾着热气的水放到他面前，“学长，既然你都坐这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来对一下ppt的细节吧？也减轻一点后面的工作。”

凌倦自然没有异议，“好。”

看着俞惊雀有些雀跃地小跑进去拿电脑，又小跑着捧着电脑出来坐到自已旁边，凌倦还是忍不住把刚刚一直在想的问题问出口：“组长，你为什么会邀请我来你家里？”

俞惊雀不假思索，“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这个词一出，俞惊雀自已都一愣。

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自然地承认一个人是自已的朋友。

凌倦倒是对这个词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追问说：“组长你难道没有听过我很难相处的传言吗？还和我做朋友，你也不怕气死自已。”

俞惊雀很认真地想了想，“学长你长得很帅，很聪明，很博学，对我也很有耐心，这还不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吗？”

凌倦坚持，“你没听过别人说……”

俞惊雀一直觉得打断别人说话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情，他也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但他此刻下意识地打断凌倦说：“学长，我不听别人怎么说。我和你做朋友，是因为我觉得你好，你也对我好，这就足够了。”

凌倦完全想不到俞惊雀会是这个回答。他足足僵了两三秒，才做出反应：“明白了，组长。”

俞惊雀已经打开了ppt，指着上面一行小字给凌倦看：“学长，我觉得这里可以再加个静置提取物的小提示，你觉得呢？”

茶杯里热茶飘出来的雾气一点一点地消散，客厅里的钟表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在某一刻，时针分针秒针同时指向了12。

被沉浸在课题中的俞惊雀忽视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透过窗户咚咚咚的响钟声传到了屋子里，绚烂的烟花在“禁止燃放烟火”的标示牌正上方炸开，新年到了。

俞惊雀惊觉自已已经和凌倦讨论了这么久。凌倦也不嫌累，也不提醒一下他，就这么傻乎乎地陪他坐了这么久。

甚至在这些热闹如潮水般涌来的时候，凌倦也恍若未闻，挽着袖子在给俞惊雀修改表格上的一个小错误。

俞惊雀用张开的手掌挡住了凌倦的视线，让专注状态下的凌倦把一部分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

客厅上方的大灯亮着，俞惊雀的眼睛里装满了屋里屋外的光亮。他弯着眼睛，笑意盈盈地对凌倦说：“学长，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