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最后一单生意

当容令沅从昏迷中醒来时，她已经在南宋皇宫里睡了整整五天。

“我没死？”容令沅摸了摸自已光滑削瘦的脸，忍着头晕和恶心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检查着身上的伤。

胳膊还在，腿还在。

她摇了摇昏胀不已的脑袋，不知为何，曾经完整的记忆变得零零碎碎，怎么也拼凑不起来。她隐约记得，当日她跳下悬崖后，衣服被崖壁上凸出的树枝给挂住了，再然后，是他！

他竟然跳下来了？

真是比她还要疯！既然舍不得她死，拦着不就好了吗？干嘛还要跳崖救她！

真是疯子！

容令沅双手撑着身子，有气无力地朝离她最近的宫婢招了招手，“你，过来。”

“娘娘，安宁已经让人去叫太医和陛下了，您先躺下休息，切莫伤了凤体。”名叫安心的宫女一脸担忧地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放靠在身后的软枕上。

娘娘？凤体？

容令沅忽然坐了起来，“你叫我什么？我是谁？”

安心见容令沅面色惨白，吓得说话吞吞吐吐，“您，您是陛下即将册封的皇，皇后，皇后娘娘。”

所以，命是保住了，也不用受刑了？

容令沅松了口气，重新躺到了床上。

“娘娘，您既然已经醒了，不若先用些燕窝补补身子？待会儿陛下处理完政务便会来看您。”安心小心翼翼地将一直备着的燕窝呈给了容令沅。

容令沅也没客气，端起玉碗就开始喝。

“对了，宫里有几位娘娘，这里是什么地方？”

安心接过空碗，见容令沅并没有那么难伺候，自然也放开了些，“禀娘娘，宫里目前就您一位，这儿是后宫中距离陛下所在的承德殿最近，也是最华丽的承欢殿。”

容令沅被太医把完脉后，又喝了几碗燕窝，待体力恢复地差不多了，就开始在殿里瞎溜达。

不得不说，南宋的宫殿与北周殿宇的风格截然不同。

北周巍峨质朴，而南宋则华丽精致。

绣闼雕甍，丹楹刻桷，天披琉璃瓦，地踏御窑金砖，整个承欢殿的寝卧上空是镶嵌着数以万计，不同大小的夜明珠，与星辰星座遥遥相应。

绕过青铜朱雀凤凰灯盏，距离寝殿二十步的玉屏风后竟有一处常年恒温的室内活水温泉，整个汤池水汽萦绕，周遭池壁上铺就了整片和田玉石头，触之温良。

容令沅可不想错过此等趣事，她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了，直接走进了这铺有蔷薇花瓣的汤池。

当她的身体被一股温热所包裹，她才觉得自已是真正地活了过来，回顾这一个月所经历过的事情，她就觉得像做梦一般失去了真实。

谁能想到，一个月前她还是北周的宠妃，一个月后，她竟住进了南宋的承欢殿？

“还有四个月多一点点。”容令沅褪掉身上仅存的衣物，略显疲惫地半趴在汤池边。

许是太舒服的缘故，她竟泡着泡着睡了过去。

容令沅刚下水半个时辰，季苍就换了朝服，走进了承欢殿。

“拜见陛下。”

“人呢？”季苍站在空荡荡床前，神色淡漠地看向跪了一地的宫婢。

安心上前，如实道：“娘娘在汤池，不许奴婢侍候。”

季苍眉宇微蹙，转身向玉屏风的方向走去。

容令沅似乎听到了声响，抬首间正好对上俯身蹲下的那双眼睛。

若是他脸上那道疤痕没了该有多好？

四目相对，水波潋滟中好似旖旎了整个时光，季苍率先移开了眼睛。

他淡漠的眼神沉了沉，喉结微动。

“阿月，我身体泡得没力气了，你可不可以，帮帮我。”容令沅声音虚弱，她清楚地瞧见了他红了的耳尖。

刻意撩拨是真，但身子发软也是真。

大病初醒，本是虚弱的时候，也就她敢这般不管不顾得作践自已，只为贪享这片刻温热。

“阿月。”她柔着嗓音，抬起被水汽晕染成白粉色的，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

季苍被她叫的心烦，抓住她乱动地胳膊就把她从水中捞了出来。

容令沅反应过来时，放在案上那件白色的罗衫寝衣已经套在了她的身上。

“阿月——”

“朕不是钩月，朕，是南宋皇帝。”季苍穿过她两侧的腰身，将衣带系好后，拦腰将背靠在自已身上的容令沅抱起，大步跨向寝殿。

容令沅身形高挑纤瘦，几场大病之下，在北周养的那几斤肉又还了回去，整个人因病态显得格外楚楚可怜，在季苍磅礴威凛的身躯包裹下，她似乎像他怀中宠物那般瘦弱娇小。

她的身体变化季苍如何能不知，感受着怀里那轻飘飘的身体，季苍眉峰微蹙。

当新皇亲自将她从汤池中抱出来时，宫婢太监们个个低着身子，生怕看到不该看的，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她们永远也忘不掉容令沅第一天住进来的那个血腥画面，安心的视线逐渐落在了身侧那洁净如初的地砖上。

只因点灯宫婢在风卷纱幔时不小心看到了陛下为娘娘更换寝衣的画面，就被当场刺穿了双眼，做彘扔去了乱葬岗。

以此为鉴，她们便知道当今陛下对承欢殿娘娘有多强的占有欲，这也是她们在听到娘娘在汤池时不敢踏入一步的原因。

季苍将容令沅抱上床榻后，抬手放下了纱幔。

宫婢会意，纷纷俯首退了出去。

“阿月，是想要为我涂药？”容令沅看向他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药膏，跪在了床前。

“叫陛下。”季苍看着那双寥若星辰的清澈双目，面无表情地扯开她的寝衫，将她按在了软榻上。

其实她身上的伤口早就愈合褪痂了，他所谓的擦药，不过是为了祛除疤痕罢了。

闻着熟悉的药香，容令沅心头美滋滋的。

连疤痕都不允许有，又怎么会对她用刑呢？容令沅突然觉得自已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也不枉费这些时日的“出生入死”。

当腰间传来药膏那温凉的触感时，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她是觉得痒痒的，而为她涂药膏的季苍则手指一顿，幽深的眼眸中又暗下来几分。

等药膏涂完，看着着急离开的季苍，容令沅连寝衣都没来得及系上，起身抱住了他精瘦的腰身。

“放开朕。”他语气含冰，声调中带了几分浅显的厌恶与排斥。

但容令沅早已习惯了他的冷待，死死地扣紧他的腰身，拼命摇头，“天快黑了，陪我好不好，陛下？”

一声陛下，带着浓浓的讨好意味。

季苍垂眸看向怀里撒娇的女人，心头五味杂陈。

他恨她，想看她受折磨，想让她死。

可他最后做了什么？

不顾一切地救她，给她上药。难道，真的要重蹈覆辙，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吗？

既然，她想演，那他便陪她演，让她也尝尝被人抛弃，捅刀子的滋味，这才是一报还一报，不是吗？

季苍掩去眸中的冷意，似是把玩似是怜爱地抬起她的下巴，“真的想让朕陪？”

容令沅的目光从藏在他宽袖中的抹额上离开，迷糊地点了点头，“想。”

少顷，季苍重新坐回了榻边，伸手拽住她半敞的寝衣。

容令沅突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可她还在病中，哪里能承受地住他的折腾，她想也没想，迅速系好了衣衫，乖乖躺了下去。

“陛下，你睡这儿。”几乎把自已包成粽子的容令沅费力地从被窝里伸出的小手，拍了拍自已身边的位置，示意他躺下。

看着她滑稽的怯懦模样，季苍也懒地与她计较。他本来就没打算碰她，但见她如此抵触与他的床事，心头还是有些恼意。

眼见季苍换上了寝衣躺下，确定他不会主动要自已侍寝后，她大着胆子从被窝里出来，一边观察他脸上的神情变化，一边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他的被窝里。

熟悉的蔷薇香，熟悉的柔软，季苍如扇的睫羽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容令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左脸上那道重新变得狰狞可怖的疤痕，心头隐隐升起一抹愧疚。他是现实存在的活阎王，身法诡谲武艺高强的江湖至尊，能在他脸上留下痕迹的人恐怕也只有他自已。

看着他脸上看起来有一年多的新疤痕，容令沅哪里还猜不出他这么做是为什么？他这是在用自残的方式逼自已与她决裂，他，真的恨她。

季赢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感受到身侧那道炙热的目光，他没有动，他倒想看看一看她究竟能多大胆，做出些什么。

当左脸上传来一阵清凉，他的心突然狠狠动了一下，恼怒，愤恨，绝望，曾经所有想要他生不如死的情绪仿佛因她这一下的触碰重新回来了。

就在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已，想要把她掐死的时候，他的耳畔突然传到一缕温热气息。

“阿月，很疼吧。”容令沅后知后觉地回味着自已脱口而出的话，摇了摇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他的侧脸上。

被子下，季苍原本紧攥的拳头慢慢松开。

她轻轻地用指尖蘸上药膏，小心谨慎地涂抹在他的疤痕上，语气中带着几分玩笑和可惜，“能陪你的时间不多了，就算是还债喽。”

说完，容令沅自嘲一笑，放下手中的药膏，重新钻进了他的怀里。

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和磅礴有力的心跳声，容令沅忽然有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曾几何时，她疗伤独酌醉酒时，这具身体的主人也曾偷偷地在窗户外守着她。可她也清楚，他再也不会了。

喜欢一个人没有原因，但不喜欢一个人的原因很多。

而她恰恰是最坏的那一个，身上有很多不可饶恕的原因。

可那又怎么样呢？一个只能活四个月的人，哪有资格和精力去奢望情啊爱的。她活着已经是艰难，好好活着就是她的目标。

至于他。

容令沅趁着季苍睡着的功夫，大着胆子抬起他放在身侧的胳膊，如曾经经历过的每个夜晚一般，靠在了他宽厚结实的肩膀上，就好像，他也在睡梦中揽她入怀一样。

她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可总喜欢嘴里说着，身体做着，其实，她什么也不懂。

没人教过她，她只能学着喜欢的样子去喜欢人。

或许这就是季苍口中的说一个爱一个的意思吧，一个短命鬼还学什么长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眼中的两个人之间的喜欢和做生意没什么两样，生意上讲的是互利共惠，喜欢则是互相提供心理和身体上的安慰。

两者平衡还好一些，若不平衡，比如掺杂些欺骗什么的，哪还会存在喜欢？就算是有，也是虚影，终究会消失。

就像她和魏旭一样，她为他感动，喜欢他，喜欢他给自已的一切，权力金钱也好，权力独宠也罢，她都乐在其中，也愿意将自已的喜欢和心意毫不保留地给他。

可一旦有了欺骗和不平衡，那就和生意一样，一拍两散，各自收回自已的财产。

容令沅缓缓闭上了眼睛。

魏旭这单生意黄了，那就做季苍这单生意。

之前欠的，那就用着最后一单补回来。

容令沅一想通，就再也没有什么顾虑，笑着在睡梦中算计着怎么让这个生意伙伴对自已重拾信心。

听着身侧女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季苍缓缓睁开了眼睛，一股巨大的茫然从他的眼睛里飘散出来，包裹着他全身的经络，让他不知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