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当真没有两全之法

当容令沅从醉酒中醒来时，钩月正坐在她的榻前，神色晦暗不明。

“那人，不是你？”容令沅轻咬着唇瓣，抬眸地向昏暗灯光下他深邃妖媚的狐目。

见钩月没有否认，容令沅的心忽然凉了一截。

一顿勾引竟勾引错了人，她只觉心头犯恶心。

她吻了个陌生男人，还险些将自已交代出去。一想到朦胧间那双手在她的身上游弋，她就忍不住干呕起来。

钩月蓦然开口：“他，与我有血亲关系。”他轻抚着她的背脊，对她解释着自已的来历。

容令沅静静地在旁听着他自小到大的经历，心头忍不住发酸。

原来，他竟是南宋摄政王季素声的嫡长子，季赢的胞兄季苍。因母亲因他而死被亲生父亲厌恶，五岁后被带到南宋，潜伏至摘星台，时至今日，他都不曾见过书信中的父亲和弟兄。

若非季赢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他不会一眼就将他的身份认出。

而钩月之所以对那日雪夜之事如此耿耿于怀，只因她临走时留下的一句话，“不救你，不是欠你，你别怨我，要怨就怨你自已为何宁愿将生死压在我这个陌生人身上，也不愿信你自已一回。”

明明是嘲讽，在他看来，却是他黑暗人生中续命的药。

“阿月，以后，你有我。”容令沅牵起他的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等杀了魏帝，我们就离开这儿，找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我攒了不少银两，足够我们富裕地过完下半生。”

钩月微凉的眸子看向脚边的炭盆，抬手将容令沅拢进怀中，“事情，没你想得那般简单。”

“你是说，季赢？”容令沅总觉得钩月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不过他不肯说，她也不愿逼他。

钩月轻抚着她的发顶，第一次主动褪下了她的外衫。

情到深处，钩月菱唇吻过她的眉眼，粗喘着轻唤着她的名字……

他从未说过，她在他身下动情时是那么的妖媚蛊惑，扯着他的心弦让他无法自拔。他不想将她示于人前，只想让她属于他一个人。

很想，很想，想得他快要发疯。

他不敢告诉她，今日看到她与季赢亲吻时他心底的恐惧与愤怒，他怕会吓着她，怕她看到自已的阴暗面躲着他。

两个月前，容令沅曾单独找过宣重碧，以沈青思念孩子为由帮助他们一家四口见上一面。哪知宣重碧不肯，非要见着沈青后，才肯将孩子带出来。

这一僵持，就是两个多月，直至腊月雪至，使臣进京，他都没见着沈青一面。

在使臣正式面见魏帝的前一日，魏帝破天荒地宣秦王与秦王妃共同觐见。

以往传诏时，圣旨上写的都是秦王夫妇二人，而今日的圣旨上却是秦王和清苑县主。其中关巧虽另含深意，但容令沅懒得去计较。

容令沅并不甚在意，但秦王却面色阴沉，迟迟不肯接下圣旨。

直至容令沅上前提醒，秦王这才不情不愿地接下，转头握着容令沅的手就向她保证，“沅沅，本王绝不会绝不会与你和离，更不会贬妻为妾。

魏旭俊朗的眉眼写满了认真，他何其聪明，怎么会看不出魏帝的用意？

容令沅淡漠一笑，乖巧地趴在了他的胸口，“我知晓你都是为了我，若是实在为难，那便算了吧。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与陛下兄弟不和。”

魏旭心口窒痛，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蔷薇香，给了她一个承诺，“沅沅，你一定会是我北周的皇后，一定。”

“好，我信你。”才怪。

容令沅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听他话中的意思，怕是真要为了无影针的解药对魏帝妥协。一想到魏帝那张得意的嘴脸，她就忍不住想要往他脸上捅几个窟窿解气。

她之所以如此骄纵，全凭魏旭对自已的心思。而魏旭能不顾朝臣反对，毅然决然地护下她，倚仗的则是魏帝对他的疼爱。

这两个多月以来，秦王陆陆续续为帝王分担着部分朝政。他们兄弟二人虽心有隔阂，但数十年的感情依在。魏旭绝不会为了她而伤害魏帝性命，只能在妥协中达到目的。

可这些不是容令沅最终想要的，她想看到二人拔剑相向的局面。

这些，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她想拿到解药，但不想看着魏旭成婚，从而遂了魏帝的意愿。

难道这局解不了了？当真没有两全之法？

容令沅想了一路。

当她在进宫的路上，碰见一身紫色华服的季赢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的心中生根发芽。

季赢出使北周，绝非送郡主出嫁这一个目的。

既然南宋连谢家的摘星台都敢宵想，那这北周，他们岂不是早就盯上了？一想到这儿，她就产生了与季赢背后的南宗合作的想法。

如此一来，既有机会报仇，不牵连钩月，又有机会兵不血刃促成两国一统，何乐而不为呢？虽然往后的名声臭了些，但只要自已不在意，旁人又能奈自已何？

可是，如此一来，新帝真的会善待谢家吗？谢家难道真的会甘愿将万里江山拱手奉给邻国？

还有一点的是，此举太麻烦了她懒得再去算来算去。而且按照她现在时而认不得人，时而忘记过去的情况，她没有把握能将此事做成。

所以，杀了魏帝最为快捷。

可是，钩月不愿意替自已出手。

即便钩月愿意，她现在改了主意，她也不想让魏帝死得那么松快，她怎么也要给他添添堵，给他安一个来个死不瞑目或者怒极而亡的死法。

祈年殿中，魏帝一如既往地没有给她好脸色。

好在容令沅并不在意这些。

“贤月公主不比寻常女子，她代表的是两国……朕不希望有任何闪失。”

容令沅面无表情地听着龙椅上絮絮叨叨的魏帝，并未入心，而是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身侧的贤月郡主。

自古南宋出美人，此话果然不假。

若自已是七尺男儿，怕也会被眼前这位姱容修态，犹如出水芙蓉般绝美的女子所倾倒。

朱唇榴齿，修眉联娟，点染曲眉下那双顾盼生辉的眉眼精致而清绝。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当之无愧。

可即便如此美人，她身侧的魏旭却丝毫无感，只一脸避嫌的往容令沅这边靠了靠，生怕容令沅误会什么。

魏帝见此，肃冷威严的眉宇浮出几丝不悦。

贤月郡主似是没注意到魏旭的态度，依旧端着一副矜贵雍容的淡雅模样，仿若一株高岭之莲，让人不敢亵玩。

季赢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容令沅与秦王，嘴角溢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在离开祈年殿的路上，魏旭一直牵着容令沅的手，跟她说着这几日发生在京师中的趣事。

就在二人即将跨出宫门时，魏帝身边的首领太监突然拦住了二人，“王爷，县君且留步。”

首领太监张公公先是恭敬地朝秦王作了一揖，然后转身看向容令沅，尖着嗓子道：“皇后娘娘宫里新到了一批浮光锦，想请县君去试试颜色，请吧。”

“张公公，本王念你是皇兄身边的老人，给你些面子。若再叫错称呼，本王不介意拔了你的舌头。”

魏旭冷冷扫了一眼面色煞白的张公公，侧身看向容令沅，语气瞬间温柔了下来，“你且去，我就在此处等你。”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容令沅的手背，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容令沅浅浅一笑，什么话也没说，跟着张公公就朝皇后所在的福坤宫而去。

皇后要见她，却让张公公来传话。

恐怕真正想要单独见她的另有其人。

果不其然，当容令沅刚跨进福坤宫就发现，整个宫殿不见一个人影，就连平日里在院里洒扫的宫婢也不见了。

容令沅瞬间警惕起来，看着身后离开的张公公，抬步走向大殿。

“陛下。”容令沅看着廊下负手背对她的魏帝，依照宫规向魏帝行了一礼。

“容令沅。”魏帝声音平缓，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冷戾，“你，想杀朕。”

魏帝缓缓转过身来，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在了容令沅身上。

他不是问她，而是在陈述。

容令沅呼吸漏了一拍，极力摆脱着来自帝王的审视与威压。

时间仿佛静止。

即便容令沅知道魏帝今日不会在这里对她动手，但还是不可控制地产生了恐惧。但这种恐惧很快被亲人惨死的怒火所压制。

“臣女，不敢。”容令沅缓缓跪伏在地上，冷漠的语气中不见丝毫谦卑，反而透露着几分跃跃欲试的挑衅。

如今事情都已挑明，她再装就没什么意思了。

魏帝狭长的眉宇浮出几丝不悦，身上的气息不可控制地冷了下来，“你以为，秦王会为了你杀朕？自不量力。”

爱，确实会让人失去理智，但不会让一个本就正直良善之人丧心病狂的手刃亲人。

但爱是会让人产生愧疚的，而魏帝刚给她送来一个机会——贤月郡主。

她现在没有蠢到让魏旭弑君杀兄，他只需要帮自已将魏帝从皇位上拉下来。

只要魏帝没有权，她有的是办法折磨他，杀掉他。

“陛下多虑了，秦王殿下是您一手抚育长大的，您对他而言，是君，是兄，亦是父。我爱秦王，自然不会让他背负此等罪名。”容令沅瞥了一眼殿内屏风上一闪而过的虚影，墨睫微垂，盖住了双瞳中的狡黠。

“你，爱秦王？”魏帝似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细细打量着地上的容令沅，“那谢成岭呢？你这么快就忘了他？”

容令沅瞳孔微滞，从容地直起身子望向魏帝的眼睛，“我从未忘过他，可臣女也不愿违心说不爱阿旭，臣女是怨陛下，可也爱他！”

“你——”

“皇兄，不要再逼她了。”魏旭突然从殿内冲了出来，又忧又恼地将跪在地上的容令沅扶了起来。

看着容令沅眼底的氤氲及脸上那倔强的委屈模样，他再也压不住呼之欲出的感情，不顾礼节抱起容令沅就往福坤宫外走。

丝毫不在意身后魏帝那张阴沉下来的脸。

“陛下，饶了那孩子吧。”魏后缓缓从殿内走出，与魏帝并肩站于廊下，“冤冤相报何时了，一开始，她就没错。”

魏帝神色复杂地看向魏后，语气凝重，“世上总有些事情是没有对错的，原本以为成岭已经够痴了，不成想，魏旭竟也是个痴情种。他啊，早晚会折在情之一字上。皇后啊，你不会真以为容令沅真心待他吧。”

魏后看向头顶四四方方的蔚蓝天空，眼底尽是对世事无常的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