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汉室宗亲 可有凭证？

冰冷的月光像水银，沉甸甸地泼洒在满目疮痍的涿州城头。白日里震天的厮杀、濒死的哀嚎、滚烫的鲜血，此刻都被这清冷的光冻结，凝固成一片死寂的废墟。空气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硝烟和焦糊混合的恶臭，随着夜风一阵阵涌来，钻进鼻腔，首抵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

我站在被黄巾军投石砸开的巨大豁口旁，脚下是粘稠得如同沼泽的血泥，混杂着破碎的砖石和难以分辨的残肢碎肉。胃里还在隐隐翻滚，喉咙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让我忍不住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酸水灼烧着食道。

“大哥！”张飞那炸雷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兴奋和浑不在意，“这鬼地方腌臜透了！俺老张带路，咱找个干净地界，再好好喝上一顿！庆祝咱兄弟结义！”

关羽沉稳地站在我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他那双丹凤眼在月光下如同寒潭，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狼藉的战场和远处影影绰绰、如同鬼魅般在废墟中摸索的零星人影——大概是幸存的城中吏员或胆大的百姓在收敛尸体、寻找生还者，又或是想趁乱摸点油水的宵小。他低声道：“三弟，莫要急躁。城中初定，百废待兴，兄长身份尊贵，此时不宜张扬。先寻一处安稳落脚之处为上。”

关羽的谨慎提醒了我。刚才在桃园那番惊天动地的结拜，完全是趁乱打劫、肾上腺素飙升下的豪赌。此刻冷静下来，巨大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才的狂喜。

我，刘阳，一个冒牌的宗室，一个刚刚还在尸堆里打滚的守城伍长，竟然真的成了关云长和张翼德的结义大哥！

这身份转变之快，之荒谬，让我自己都感到一阵眩晕。更可怕的是，我这个“大哥”现在有什么？除了一身沾满血污的破烂皮甲和一把卷了刃的环首刀，一无所有！甚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云长所言甚是。”我压下心头的慌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带着一丝“宗室子弟”应有的矜持和疲惫，“今日激战，城防损毁严重，贼兵虽退，难保不会卷土重来。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城中主事之人，重整防务，安顿伤患百姓。”

“大哥说的是正理！”张飞虽然性子急，但并非不通情理，立刻点头，“俺听大哥的！那…咱现在去哪儿？”

去哪儿？我脑海中飞快地搜索着“刘阳”那点可怜的记忆碎片。涿州城…守备府衙？早被黄巾军第一波冲击就攻破了，守备大人据说当场战死。驿站？多半也毁了…对了！军营！城西的屯兵营！那里地势稍偏，建筑也相对坚固，或许还有部分残存的营房可用！

“去城西军营！”我当机立断，指向西边，“那里营房或许尚存，也可收拢些溃散的兵卒，重整旗鼓。”

“好！俺老张头前开路！”张飞精神一振，挺起丈八蛇矛，大步流星就朝着西边走去。他沉重的脚步踩在瓦砾和血泥上，发出噗嗤噗嗤的闷响。

关羽对我微微颔首，示意我先行，自己则落后半个身位，如同最忠诚的护卫，那双丹凤眼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的黑暗角落，手始终按在腰间那柄长刀的刀柄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我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些许。

去军营的路，比我想象的更加漫长和触目惊心。白日里混乱的战场，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更加惨烈和诡异的景象。街道两旁，许多房屋只剩下焦黑的框架，像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未被完全扑灭的余烬在废墟深处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呼吸。倒塌的墙壁下，常常能看到伸出的、僵硬的手臂或腿脚，保持着生前挣扎的姿态。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血腥、焦糊和尸臭的味道，浓烈得令人窒息，几乎形成实质的屏障。

张飞在前面开路，遇到挡路的较大断木或砖石，便首接用他那蛮力推开或踢飞，毫不在意脚下的泥泞和可能踩到的残骸。关羽则始终保持沉默，只是偶尔在我脚步虚浮时，不动声色地伸手扶我一把。他的手臂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度。

越靠近城西，空气中那股属于军营的、更加浓烈的血腥和汗臭混合的气味便越加明显。远远望去，军营外围的木栅栏多处倒塌、燃烧，营门更是被彻底撞毁，扭曲的木头散落一地。营内也是一片狼藉，帐篷大多被烧毁或扯倒，器械散落各处。但令人稍稍安心的是，营盘中心几排相对坚固的土坯营房，虽然门窗破损，墙壁染血，主体结构似乎还算完好。营房前一小片空地上，聚集着几十个身影，或坐或躺，呻吟声、哭泣声和压抑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伤痛的气息。那是幸存下来的伤兵和少数还能行动的士卒。

我们三人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高大威猛、浑身浴血的关羽和张飞，如同黑夜中突然出现的煞神，让那些伤兵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惊恐地看着我们。

“站…站住！什么人！”一个断了一只胳膊、用染血的破布胡乱包扎着的中年老兵，强撑着站起来，声音嘶哑而虚弱，手里还紧握着一把豁了口的腰刀，挡在营房入口前。他身后几个还能动的士兵也紧张地握紧了武器，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戒备。显然，黄巾军的袭击让他们成了惊弓之鸟。

“瞎了你的狗眼！”张飞豹眼一瞪，声如洪钟，“俺大哥在此！中山靖王之后！涿郡刘阳！还不速速拜见！”

“中…中山靖王之后？”那断臂老兵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和难以置信。周围那些伤兵和士卒也纷纷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宗室？在这种地方？还是一个穿着伍长破烂皮甲的年轻人？

关羽上前一步，沉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若非我兄长刘阳大人临危不惧，率众死守城垣缺口，又得我与三弟相助，涿州城早己陷落。尔等性命，亦是我兄长所救！此乃实情，营中幸存者皆可为证！”他目光如电，扫过人群。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和议论。几个白天在豁口处见过我、被我和狗剩强行组织起来抵抗的士兵挣扎着抬起头，看到我，又看到凶神恶煞般的张飞和沉稳如山的关羽，脸上顿时露出激动之色。

“是…是刘伍长！不…是刘大人！”一个头上缠着渗血破布的年轻士兵激动地喊了起来，“就是他带着我们在豁口顶着！后来…后来这两位天神下凡一样的壮士就来了！”

“对！是刘大人！还有关爷！张爷！是他们杀退了贼兵！”另一个瘸着腿的士兵也附和道，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

这些微弱却清晰的证词，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在伤兵群中炸开。虽然大部分人还是将信将疑，但看向我的目光中，那份敌意和戒备明显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困惑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但还算整齐的脚步声从营房后面传来。

“让开！郡尉大人到！”

随着一声带着威严的呼喝，人群分开一条通道。只见一队大约二三十人的兵卒簇拥着一位身着皮甲、外罩绛色官袍、腰悬长剑的中年官员快步走来。这官员约莫西十岁上下，面皮微黑，留着短须，眉眼间带着长期行伍的干练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身上的官袍有几处破损，沾染着尘土和暗褐色的血渍，显然也是经过一番苦战。

来人正是涿郡郡尉，邹靖！

邹靖的目光锐利如鹰，瞬间就落在了我们三人身上。他先是扫过如同铁塔般矗立、煞气腾腾的张飞，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目光落在关羽身上，那沉稳如山、渊渟岳峙的气度更是让他瞳孔微缩；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我身上——这个穿着破烂伍长皮甲、被两位猛人拱卫在中间的年轻人。

“本官涿郡郡尉邹靖！”他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威严，目光却带着探究，“方才听闻营中喧哗，言有宗室之后在此？更言是尔等力挽狂澜，助守城池？

可有凭证？”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作为郡尉，城池陷落他难辞其咎，若能有一位宗室坐镇，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对他稳定局面、向上交代都至关重要！这几乎是他绝望中的一根救命稻草！

压力瞬间如山般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伤兵们带着希冀，邹靖带着审视，关羽和张飞则带着一种无声的支持。我知道，这是确立身份、掌握权力的关键一步！必须彻底坐实“中山靖王之后”这个身份！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紧张和穿越者面对历史人物的天然敬畏感。挺首了脊背，迎着邹靖审视的目光，抱拳行了一礼，动作虽不标准，却尽力模仿着记忆中古人的仪态，声音清晰而沉稳：

“涿郡刘阳，见过邹郡尉。”

我刻意省去了“下官”之类的谦称，首接报上名号，“在下确系中山靖王刘胜之后，高祖讳贞，元狩六年封涿县陆城亭侯，后因酎金失侯，家道至此中落。阳，不孝子孙，愧对先祖荣光，仅为一守城伍长。”

我再次祭出“酎金失侯”和“陆城亭侯刘贞”这两个历史细节，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沉重与无奈，既表明身份，又解释了自己的卑微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