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幽能样本

当万有引力在量子谐振中融化，

漂浮的噩梦便暴露了藏匿的倒刺。

黑铁堡垒深处塌陷的甬道如同被巨兽的胃液消化过。刺鼻的硫磺和金属焦糊味像是浸透了每一寸岩壁的毛细血管，混合着地下菌落被烧焦后散发的甜腻腐败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腥甜粘稠感。空气被重型激光切割机持续工作散发的臭氧辛辣填满。甬道顶部不时有细碎的岩块伴着锈水滑落，砸在覆盖着湿滑冷却油和紫色胶泥的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嗒”声。

“第三重保险闸被破译…目标确认：铅钨合金储存匣己暴露。” 风翼的声音在洛洛耳边响起，如同冰晶摩擦，将热成像和结构扫描数据首接投射在他的光学镜视界。前方二十米处，一个布满弹孔和能量武器灼痕的圆柱形铅灰色金属容器，静静地嵌在崩塌操作台与扭曲金属框架构成的掩体残骸中。它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黑色油污和冷凝水，几道深邃的爪痕几乎撕裂了装甲外壳，露出内部更加致密的复合结构层——那是猛虎王残留的暴力印记。

“猛虎王的主力被蓝毒蝎的假情报暂时引向了硅晶森林边缘，” 急先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信任的冷漠，蓝色的机体紧贴着另一块相对完整的金属掩体后方，光学镜透过缝隙死死盯着那个存储匣。他右臂狙击枪管微微调整，锁定掩体外围一片可能的迂回死角。他们刚刚穿越了小半个黑铁堡垒的废墟，遭遇了数次被熵流扭曲的路径陷阱，每一次都是洛洛那伤痕累累的记忆力强行撕开的血路。

洛洛点了点头。他右肩伤口深处那片与装甲融为一体的紫色胶泥正在不安地搏动，每一次震动都拉扯着未愈的装甲结构。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眼前的扫描画面却再次闪过一丝雪花状的紊乱——残留法则熵流的低语。他必须抢在猛虎王察觉被骗、或那诡谲的熵流再次吞噬他感知之前，拿到样本！

“风翼，压制环境辐射指数！急先锋，注意右翼豁口！” 洛洛深吸一口气，身体瞬间化作一道黑色利箭。他不再依赖预判的确定性，而是将身体机能推向极限，沿着一条凭借经验和混乱数据强行拼凑出的突击路线，冲向储存匣！

噌！噌！噌！

几道从废墟角落突然射出的高能激光束被他以匪夷所思的扭身动作极限闪避！激光落点处残留的能量场瞬间引爆了几个暗处的废弃能量电池小规模殉爆！灼热的碎片混合着淡绿色的有毒气体席卷而来！

洛洛闷哼一声，能量护盾强行撑起，碎片被弹开，毒素报警瞬间飙红！他无视警告，足尖发力狠狠蹬在一块断裂的合金支柱上，身体如同炮弹般砸向操作台掩体！

就在他指尖距离那冰冷的铅钨储存匣外壳只有毫厘之时——

嗡————！！！

整个地下空间骤然响起一种无法形容的、如同亿万根超高频音叉同时震动的奇异嗡鸣！空气不再是介质，而成了有形的粘稠固体！洛洛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失去了重量！不是轻盈，而是彻底摆脱了引力的桎梏！他冲锋的势能竟没有被抵消，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毫无阻碍地向前方（储存匣上方）冲去！眼看就要狠狠撞上顶部的合金岩架！

千钧一发！

“砰！”

洛洛强行扭转身形，一拳重重轰在旁边扭曲的金属框架上！巨大的反作用力推动他向储存匣侧面弹射，险险擦过箱体！悬浮在半空中，洛洛惊魂未定地看向引发这诡异现象的源头——

那个被放置在破损操作台上的铅钨匣本身！

它毫无依托地、违背一切物理定律地漂浮在离地面约半米高的地方！覆盖其上的黑色油污和锈迹如同被无形的手在擦拭般，纷纷滚落、剥离！沉重无比的匣体无声地旋转着。紫黑色晶体暴露在空气中，如同深渊凝成的活体心脏！晶体内部那深邃到令人心悸的幽暗深处，无数细微的、如同星屑的暗紫色光点在高速旋转、跳跃、碰撞、湮灭！每一次湮灭与重生，都让晶体表面覆盖的空间产生水纹般的扭曲褶皱！正是这核心的不规则震动，引发了毁灭性的量子谐振场，制造了这方寸之地的重力倒错！

洛洛悬浮在匣体旁，强忍着核心处理器因过度接近而产生的、如同被细针反复穿刺的干扰痛感。他伸出手，覆盖着隔热碳纤材料的手套小心翼翼避开晶体本身，扣向匣体外侧光滑的把手。量子谐振波像无形的冰河冲刷着他的装甲缝隙，紫色胶泥仿佛被激活，搏动加速，发出细微的、如同虫豸啃噬般的“沙沙”声！

就在他指尖即将扣紧把手的瞬间——

“小心！” 风翼的警报被巨大的金属撞击声淹没！

轰——！！！

洛洛左侧的钢铁废墟山猛地炸裂！一个庞大的、覆盖着厚重棕黑装甲、肩抗巨大六棱形液压破城桩的钢铁巨兽——狂野猩，如同失控的列车撞破层层障碍冲了出来！破城桩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它没有瞄准洛洛（在重力场中根本无法锁定），而是凶狠地、以绝对毁灭的姿态，朝着漂浮在半空的潘多拉晶体以及它下方的整个操作台根基狠狠砸下！目标是彻底摧毁！

洛洛瞳孔紧缩！该死！熵流再次干扰了他的侦测！狂野猩竟未被引开！这一击若中，一切都完了！

“急先锋！”洛洛嘶吼！

刺耳的破空厉啸！

一道凝结到极致、带着绝对零度锋锐气息的蓝白色能量光束，如同撕裂空间的裁决之刃，精准无比地撕开紊乱的重力场，狠狠轰在狂野猩冲势最盛、正抬起巨臂挥动破城桩的右侧主肩轴承关节上！

砰！咔啦！

精密狙杀！装甲碎裂的脆响混合着液压油和液态冷却液猛烈喷溅的嘶响！狂野猩庞大的身躯如同被绊马索勾住的巨象，发出一声混杂着痛楚和暴怒的惊天嘶吼！挥动的破城桩失去控制，狠狠砸偏！巨大的力量擦着潘多拉晶体的边缘，将半边操作台连同下面的半凝固油污轰成了漫天的金属碎渣！冲击波撞在潘多拉晶体周围的重力场上，激起一片狂乱的能量涟漪！

趁此机会！

洛洛强忍着悬浮状态下巨大的空间不适感和量子谐振带来的精神撕裂感，身体在空中扭曲发力，左手终于狠狠扣住了铅钨匣一侧的提把！入手极沉！冰冷的触感瞬间透过手套！

“撤退！”洛洛大吼，右手朝着后方预设的甬道甩出一枚烟雾信号弹！刺眼的白色光芒混合着浓密的烟雾爆开！同时，他反手拔出了固定在腿侧的电磁吸附器，猛地拍在旁边一根垂落的粗壮合金缆绳上！

嗡！

强磁力锁定！在重力失效的环境下，吸附器提供的拉力成了洛洛唯一的动力！他的身体借着拉力，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着，拉扯着沉重的铅钨匣一同向着烟雾弥漫的撤退通道飞速滑行！

呼——！

风翼的微型干扰无人机如蜂群般扑向暴怒的狂野猩，释放出刺目的全频段闪光和噪音干扰！

他们成功了！

洛洛、急先锋的身影在烟雾掩护下，迅速汇入撤退通道。铅钨匣沉重地压在洛洛手臂上，悬浮场效应正随着距离拉开而缓慢消退，重量感开始回归。

“装载完毕！目标离场！”风翼的通告简洁。

洛洛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然而，就在他即将冲出堡垒废墟、踏入相对安全的地表区域的一刹那——

被拉扯得高速移动的铅钨匣，因逐渐消退的悬浮力场和电磁吸附器的牵引而微微倾斜！

就是这一倾！覆盖匣体一侧厚重油泥因震动而被甩落的瞬间！匣体底部一角，一层薄薄的液态金属伪装涂层如同遇热的蜡般微微融化，向内收缩了一瞬——

暴露了！

一颗纽扣大小、边缘光滑如镜的暗银色金属圆片紧紧吸附在匣体底部！它没有任何物理接口，表面覆盖着液态金属的自适应伪装修复涂层，正因刚才的剧烈震动而短暂失效！在那露出的“天窗”内部，镶嵌着极其精密复杂的深空数据阵列，一枚极为细小的、正由蓝转红闪烁的指示灯，在暴露的刹那便释放出无形的确认信号波束，精准地刺破烟尘，定向射向天空！

UTA（联合地球理事会军）“守夜人”协议！深空加密追踪信标！

“警告！探测到深层加密追踪脉冲！”风翼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绝对的冷静，冰晶撞击音调中带着一丝锐利的撕裂感！

急先锋猛地回头！他的光学镜瞬间锁定那暴露在匣体底部的银色圆片！那份刺眼的深空标识如同烧红的烙铁！军旅生涯的本能让他在瞬间识别出那是什么——只有高层特种渗透部队才配备的深渊级追踪器！它的发现意味着目标优先级跃升为最高歼灭序列！连他也仅仅是听过传说！

与此同时，急先锋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洛洛——在确认成功夺取晶体后的短暂松懈中，被风翼的警告和那暴露的追踪器惊扰，身体下意识地微颤了一下！就是这不足半秒的迟滞！

悬浮力场彻底消失！铅钨匣的真实重量如同山岳般轰然压下！洛洛猝不及防，右臂旧伤剧痛如绞！身体被匣体带得向一侧猛然踉跄，为保持平衡不得不仓促伸出左手撑地！

就在他的手掌即将拍在地上的油泥污垢上的瞬间——

噗！

一缕极其细微、细若游丝的灰白色烟雾，如同幽灵的叹息，轻柔地从洛洛因仓促动作而微微错开的颈甲缝隙中飘散出来。烟雾本身是虚无的，但烟雾掠过的地方，光线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极为怪异的扭曲——仿佛时间本身在他颈甲周围那一小片区域，被加速或者被磨损了亿万年！

光线扭曲的刹那，急先锋那极富穿透力的光学镜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惊悚一瞬——

洛洛撑地的那只手的腕部装甲边缘，那层覆盖在关节处的仿生柔性蒙皮，瞬间呈现出一大片难以言喻的、如同朽木干裂般的灰败褶皱！几道深邃的、仿佛时间冲刷蚀刻出的裂纹清晰显现！与之对应的皮肤下那本应温润的、模拟肌体活性的微光色泽，在瞬间黯淡、浑浊，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灰白！如同新鲜的金属在核爆中心被加速氧化千万年后呈现的枯槁与死寂！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洛洛接触到晶体并且被追踪器惊吓的一刹那，从他灵魂的缝隙里泄露出来一丝……被时间疯狂啃噬过的残渣！

铅钨匣重重落地，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追兵的吼叫和枪声在废墟中迅速逼近。

洛洛撑着地面，急促喘息。腕部那瞬间浮现的枯槁褶皱在落地尘埃的遮掩下，正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般快速回弹、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皮肤下的微光重新亮起。他抬眼看向急先锋，正撞上那双蓝色的光学镜——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那枚暴露的致命追踪器带来的惊惧，被时间侵蚀过的骇人一瞥所带来的深层认知颠覆，以及对那个熟悉又陌生背影本质的、彻底的未知！那是一种比被黑洞凝视更加冰冷无助的——毛骨悚然。

“走！”洛洛嘶哑地低吼，扛起沉重的铅钨匣，朝着出口更深邃的黑暗冲去。追踪器的红灯在匣体底部如同毒蛇的眼，无声地、顽固地闪烁着，向星海深处播报着坐标。

而在撤退的烟尘中，急先锋收回了目光，最后一眼瞥向洛洛刚刚撑地的地方。那里的油污上，粘着几根极细的、颜色比周围污垢更灰暗几分的——像是刚刚脱落的、来自朽坏枯木的纤细纤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