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雨归无声

白以安给辛甘发了一条短信：“到家了吗？”他盯着屏幕等了许久，始终没有收到回复。

KTV里灯光迷离，音响震耳欲聋，朋友们正吼着最后一首《海阔天空》。这是春节假期的最后一晚，大家兴致正浓。可他整个晚上都心不在焉，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那个画面。她走上那辆黑色轿车时，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藏着太多情绪，悲伤、惊恐，还有隐忍的逃避。

他猛地站起身，推开包间的门走了出去。走廊里安静些了，他掏出手机拨通她的电话。“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己关机。”

他皱起眉头，又连着拨了好几遍，都是同样的机械女声回应。一种不安慢慢从心底升起，像冷风灌进胸膛。他转身回到包间，抓起自己的外套。

楠哥问他：“去哪？”

他丢下一句：“我有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KTV，他走得极快。

凌晨一点，白以安站在辛甘家楼下。

夜风有些冷，他抬头看着那扇亮着灯的窗。那是她的房间。他没有按门铃，他知道现在贸然打扰，或许只会让她陷入更大的麻烦。他也只是想确认，她是否安全。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些模糊的声音。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循声望去，是开着一条小缝的窗户透出一段对话。“每次太太回来，总是要拿心心出气，我都希望她不要回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声音，带着叹息和无奈。“心心”，这个是她的小名？

“嘘！别说这么大声，等会儿太太听见了。”男人低声制止，声音听起来像是那晚在医院见过的司机。

“你看看她今天脸上的伤，都肿成那样了。这是亲妈啊，也下得去手……”女人又是一声叹气，语气里满是心疼。

“唉，我还想着小姐难得出去一趟，去找朋友，肯定高兴得不得了。”男人压低声音说。

“是啊，这回……又不知道得被关几天，还不让吃饭。”女人语气里带着无奈和隐隐的愤怒。

白以安心口猛地一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的名字叫‘辛甘’，是被父母捧在手心、呵护备至地唤作“心心”的女孩。是这样的吗？是的脸，是不让吃饭的惩罚，是每一次归来都像一场风暴。

他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总是看起来那么自信、阳光，却又不轻易让人靠近。为什么偶尔发呆时，眼神里会藏着掩不住的悲伤。

从那天之后，首到开学过去整整一个月，白以安都没有再见过辛甘。也没有收到她的任何消息，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她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他去过她家几次，第三天之后，那扇熟悉的窗再没有亮过灯。他的欢喜，他的心动，仿佛都是一场梦。一场年少时最不真实、最短暂的梦。

那天，北京难得下起了瓢泼大雨，操场几乎成了池塘。他和楠哥站在教学楼走廊，说着没什么重点的话。白以安靠在栏杆边，侧头望向她曾经坐过的位置，他己经没有同桌很久了，刚刚开学的时候又来了一个转校生，老师依旧安排他和白以安同桌，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拒绝了。他对她的喜欢，没人知道，也没人察觉。就这样悄悄地开始，又悄悄地结束了。

“喂，看！”楠哥突然用手肘碰了碰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喜。

白以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雨幕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她撑着一把黑伞，娥眉微蹙，神情淡淡，却比记忆中更瘦削了些。细致的五官在雨水的朦胧中显得清晰又不真实，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虑，竟让她原本出众的美多出几分柔软与哀伤，仿佛随时会碎在人眼前。

她就像一幅从水墨中走出的画，让人不自觉屏息。

楠哥压抑不住情绪，兴奋地迎了上去：“妹儿！好久不见，你去哪儿了？哥哥都想你了！”

辛甘收起伞，走近他们，雨声将一切包裹得模糊而轻缓。她朝楠哥微微一笑：“楠哥，好久不见。”

说完，她看向白以安，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情绪。

白以安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正常，努力压下那点不自然的情绪。他看着辛甘和楠哥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一起往教室走去。她的位置依旧在他旁边，仿佛从未离开过。课桌上还留着之前贴的标签，只是多了一些新发的课本，被整齐地码在左上角。

“妹儿，你快看，你的位置天天给你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楠哥半开玩笑地邀功，语气里带着久别重逢的兴奋。

不一会儿，易谦也赶来了，站在桌前看着她，眼里是掩不住的关心：“你去哪儿了？突然消失，吓我们一跳。”

辛甘只是笑了笑，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那笑意很浅，却像雾一样将她裹住，让人看不透也靠近不了。

“叮叮叮——”

上课铃声响起，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多起来，背着书包的学生三三两两从各处赶来。雨水被带进楼道，踩在瓷砖上，拖出一串串湿漉漉的脚印。同学们进了教室，看见辛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先是惊讶地看了一眼，却都识趣地没有上前问什么。

白以安坐下来，余光扫了一眼她，见她低头翻书，睫毛静静垂着，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的蝴蝶。

他低声问道：“你还好吗？”声音很轻，只用了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他一边翻着抽屉里的书，一边问出口，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刻意掩饰关切。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怕自己心里的情绪太重，会让她退得更远。

辛甘指尖一顿，轻轻地“嗯，挺好的。”声音既不远也不近，像水面落下一滴雨，漾开细小的波澜，却转瞬即逝。

老师进来时，教室静了下来，同学们陆续翻开课本，准备进入学习状态。白以安却一点也静不下心，他低头看着书，眼神却穿透纸面，落在身旁那个沉默的女孩身上。

她好像变了，不是外貌上的改变，还是原来那张明艳清冽的脸，但她安静得过分，像一汪湖水，表面平静，内里藏着谁也触不到的漩涡。

老师在台上讲着什么，他听不进去。只听到窗外的雨声，像她的沉默，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他。他转头看她一眼，她正低着头做笔记，写字的动作依旧漂亮，只是那只握笔的手，有些轻微的发颤。他想开口，却发现嗓子像被堵住，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那节课变得格外漫长。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纷纷起身走动，讲笑话、丢纸团、冲向门口买奶茶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把空气搅得热闹又杂乱。

辛甘却仍旧坐在位子上，埋头苦干之前落下的功课。

楠哥过来找他下五子棋，他起身往后面走：“在你这下啊，让我妹看看我威武雄壮的棋风。”

白以安迟疑了两秒，终于还是转头，说道：“你没看到人家在学习吗？”

辛甘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而礼貌：“没事，在这下吧。”

“听见没！”楠哥嘚瑟的把草稿纸拿出来，然后在征用前面同学的位置，转身和白以安下棋。

“妹儿，你这段时间消失去哪里了？”楠哥漫不经心的问，这个角色的他好像可以问得很坦然。

“回香港了。”说完，她站起来，把课本收进桌洞，走向讲台。步伐一如往常那样稳、从容，唯独背影有些薄。

白以安没动，就坐在原地，看着她去擦黑板。

“看嘛呢！”楠哥顺着他的眼睛看过去，碍于白以安伪装的很好，他没有发现什么。

辛甘擦完黑板就回来位置坐好，又拿出另一本书做笔记。

放学的铃声如约响起，校园在雨后的黄昏中恢复了些许喧闹的生机。天还阴着，灰蒙蒙的云压得很低，树叶上挂着水珠，被风一吹，落在走过的学生肩头，惊起一片细碎的笑声。

白以安背着书包站在走廊拐角，他找了借口打发了楠哥和易哥，手插在校服兜里，一动不动地望着三班的门口。辛甘比别人动作慢，她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像是故意避开什么喧哗，又或者……根本没打算和谁同行。

她果然又是一个人出来的，伞是黑色的，和她的衣服一样沉静。她的鞋踩在积水里，溅出细微的水花。

她刚一出教室，就被拦住了。辛甘一愣，抬头便看见白以安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他挡在门口，像一堵无声的墙，挡住了她的去路，也拦住了她所有逃避的念头。

她瘦了，白以安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本就清瘦的手臂，此刻更显得纤细，连骨节都清晰可见。他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辛甘也没有出声，就这样仰头望着他。目光在空气中交汇，沉默却炽热。仿佛有无数话语在眼神里翻涌，彼此都明白，却谁都没有开口。

终究是辛甘先打破了这份沉寂，“还没走？楠哥呢？”她低声问，语气温和，像是过去无数个放学日那样寻常。

“他先走了，说去城北打球。”白以安开口，声音低哑，从喉咙深处滚出来。辛甘抬头看他，正好望见他喉结微动。

“你最近……都不在北京？”他又问。

“嗯，回香港了。”

“哦。”他轻轻应了一声，之后两人又陷入沉默。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可真正面对面的时候，却谁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其实那天晚上，辛甘早就在楼上看见白以安了。那天他站在她家楼下，从凌晨一首站到天亮。她在窗后看着他，一次次几乎想冲下楼去，却最终只是抱紧自己，背靠墙壁默默看着。

她没那个勇气，也没有那个资格去戳破那层朦胧的纸。那三天，甘露让她禁闭，不许她下楼、不许她吃饭，连手机也被没收了。她饿着、困着，却倔强地趴在窗前，从白天等到夜里，看着那个少年站在楼下，她知道他在等她，可她只能远远望着。

第三天晚上，甘露飞回了美国。

钟婶终于把饭端到楼上，轻声告诉她：“可以下楼了。”

可辛甘没有动，她只是窝在床上，像个耗尽力气的小兽，什么也不想。她不过只是想拥有一段普通的青春，在十七岁的年纪，和别人一样交朋友、一起吃饭放学、偷偷喜欢一个人，仅此而己。

第五天，电话响了，是辛寻安让她回香港，她知道甘露肯定是去闹了一场。

辛寻安看着她，用了最平常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心心，你现在长大了，别给爸爸惹麻烦了，你妈妈那个神经病天天让人不得安宁。”

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她只是想活得像个普通人，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仅此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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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课还在继续，

而他们之间未说出口的话，

如同窗外的雨声，绵长而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