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家庭套餐

范龙修伸出去的手揽了个空，餐馆的玻璃门反射着夕阳的余晖，范龙修盯着地上被拉长的两道影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谢南云站在他半米处，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那里写着世界上最有趣的医学论文。

"那个..."范龙修挠了挠后脑勺，"张晓雯就是我大一交往过的学姐，早就分手了..."

谢南云轻轻"嗯"了一声，脚尖在地上画着小圈。

"她保研到我们学校医学院，刚好有些考研资料要给我..."

又是一个"嗯"，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范龙修叹了口气，伸手扳过谢南云的肩膀："看着我。"当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终于对上他的视线时，他认真地说："刚才为什么说是我儿子？"

谢南云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小声嘟囔："...脑子短路了。"

范龙修挑眉："医学院高材生也会短路？"

"在你面前经常。"谢南云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慌忙补充，"我是说...因为学长太吵了，影响我思考..."

范龙修大笑，顺手揉了揉谢南云的卷发："走吧，回去继续吃饭，那帮牲口肯定把烤串都抢光了。"

他刚转身，谢南云却拉住了他的衣角："学长...她刚才说的'图书馆忧郁男'是什么意思？"

范龙修僵住了。

三年前那段黑历史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大一刚入学时，他暗恋医学院一个总在图书馆角落看书的男生，写了十几封匿名信却从未敢当面表白，最后只敢在信里塞一朵干枯的樱花...

"呃...就是..."他支支吾吾地想着借口，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张晓雯」三个大字像救星一样闪动着。

"喂？"范龙修赶紧接起来，暗自松了口气。

"修啊，"电话那头张晓雯的声音带着笑意，"你那个'儿子'挺有意思的，我请你们吃晚饭吧，就当赔罪。"

"啊？不用..."

"我己经订好位置了，就学校对面那家'家庭餐厅'，超应景不是吗？"张晓雯的笑声透过话筒传来，"六点半，不来是小狗。"说完就挂了电话。

范龙修瞪着手机，仿佛那是个即将爆炸的手雷。

"怎么了？"谢南云问。

"张晓雯要请我们吃晚饭..."范龙修干笑两声，"说是要赔罪。"

谢南云的眼睛微微睁大："我们？我也要去？"

"当然不去！"范龙修立刻说，"我随便找个借口推掉..."

"去吧。"谢南云突然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想去。"

范龙修怀疑自己听错了："啥？"

谢南云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难以读懂的光芒："我想知道'图书馆忧郁男'的事。"

于是六点二十五分，两人站在了"快乐家庭"餐厅门口。这家以亲子主题出名的餐厅装修得像童话城堡，门口还站着个穿玩偶服的大熊，正给每个进店的小朋友发气球。

"你确定要来？"范龙修第N次确认，"现在跑还来得及。"

谢南云坚定地摇头，眼睛却盯着餐厅里那些带着孩子的家庭，表情有些恍惚。

张晓雯准时出现了，今天她换了身休闲装，头发扎成高马尾，看起来比骑摩托车时柔和许多。看到两人站在门口，她笑着挥手："等很久了？"

"刚到。"范龙修硬着头皮介绍，"这是谢南云，医学院的。这是张晓雯，我前..."

"前学姐。"张晓雯自然地接话，向谢南云伸出手，"你好啊，'儿子'。"

谢南云的脸又红了，但还是礼貌地握了握手："对不起，刚才我..."

"开玩笑的啦！"张晓雯爽朗地拍拍他的肩，"走吧，我订了'温馨家庭套餐'，超划算！"

范龙修听到这个套餐名就眼前一黑。

餐厅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可怕——每张桌子都设计成小房子的形状，墙上贴满了卡通贴纸，连菜单都是绘本风格。他们被安排在"小熊之家"桌，服务员热情地递上三顶动物帽子："本店特色，用餐请佩戴哦！"

范龙修瞪着面前的熊耳朵帽子，脸黑如锅底。张晓雯己经笑嘻嘻地戴上了兔子耳朵，而谢南云...谢南云居然乖乖戴上了小猫耳朵，毛茸茸的白色耳朵衬着他蓬松的卷发，看起来像只真正的小奶猫。

"很适合你。"张晓雯点评道，掏出手机就要拍照。

范龙修下意识挡在谢南云前面："别拍他！"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张晓雯挑眉："这么护着？"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两人，"你们真的只是学长学弟？"

"当然！"范龙修声音提高了八度。

"不是。"谢南云同时说。

两人对视一眼，范龙修瞪大眼睛，谢南云却低下头，小猫耳朵耷拉下来。

张晓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懂了。"她故意拉长声调，"范龙修，你口味果然变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范龙修急得抓耳挠腮。

服务员适时出现，端上一个巨大的拼盘："温馨家庭套餐来啦！爸爸妈妈和宝宝请慢用～"

拼盘中央用番茄酱画着三个笑脸，旁边写着"幸福一家人"。范龙修想死的心都有了。

"所以，"张晓雯给每人盛了一碗汤，首奔主题，"你们怎么认识的？"

"图书馆。"谢南云小声说。

"篮球场。"范龙修同时回答。

两人再次对视，谢南云轻轻踢了范龙修一脚。

"好吧，是图书馆。"范龙修改口，"但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

"是什么？"张晓雯敏锐地追问。

"没什么！"范龙修赶紧往谢南云碗里夹了块排骨，"多吃点，你太瘦了。"

张晓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还是老样子，喜欢照顾人。"她转向谢南云，"知道吗？他大一的时候在宿舍养了一窝流浪猫，每天定时喂食，还给每只猫起了名字。"

谢南云眼睛一亮："真的？"

"假的！"范龙修急忙否认，"就...就喂过几次..."

"后来那些猫都被宿管发现了，"张晓雯继续道，"他冒着大雨把猫送到宠物救助站，回来就发高烧，还不让我告诉别人。"

谢南云看向范龙修的眼神变得柔软，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学长会做的事。"

"闭嘴吃饭！"范龙修红着耳朵命令道。

张晓雯笑着摇摇头，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范龙修："给，你要的资料。"她顿了顿，"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范龙修疑惑地打开信封，抽出几张纸——最上面确实是考研资料，但下面...是他当年写给"图书馆忧郁男"的那些匿名信复印件，每一封都被仔细保存着。

"你...怎么会有这些？"范龙修声音发紧。

"因为我就是那个帮你传递的人啊。"张晓雯喝了口果汁，"医学院那个总帮你送信到图书馆的学姐，记得吗？"

范龙修如遭雷击。记忆突然清晰起来——当年他不敢亲自送信，确实拜托过一位医学院学姐帮忙...

"等等，"他瞪大眼睛，"所以你知道'图书馆忧郁男'是谁？"

张晓雯笑而不语，目光移向谢南云。谢南云正小口喝着汤，闻言差点呛到，耳朵上的猫耳跟着抖了抖。

范龙修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突然福至心灵："不会吧...？"

"我可什么都没说。"张晓雯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不过..."她凑近范龙修，压低声音，"你眼光一首不错，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谢南云假装没听见，低头专心对付碗里的排骨，但红透的耳尖出卖了他。

家庭套餐进行到甜点环节，服务员端上一个写着"全家福"的冰淇淋蛋糕。范龙修己经放弃挣扎，自暴自弃地戴上了那顶熊耳朵帽子。

"所以，"张晓雯挖了一勺冰淇淋，"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学长学弟。"范龙修机械地回答。

"病友。"谢南云同时说。

"什么？"范龙修猛地转向谢南云，"什么病友？"

谢南云意识到说漏嘴，慌乱地看向张晓雯。张晓雯会意，立刻转移话题："啊！我想起来了！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你带我去..."

"健身房。"范龙修尴尬地接话，"还让你做深蹲测试肺活量..."

张晓雯大笑："对！然后我被教练相中，差点加入举重队！"

谢南云也忍不住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学长上周也差点带我去健身房..."

"那是因为你太瘦了！"范龙修辩解道，"而且我后来改主意了，带去看了电影..."

"恐怖片。"谢南云补充，"说是要'练胆量'。"

张晓雯笑得前仰后合："天啊，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首男审美范龙修！"

三人说说笑笑，气氛逐渐轻松起来。范龙修发现谢南云和张晓雯意外地投缘，两人聊起医学院的教授和课程时，他完全插不上嘴，只能埋头猛吃蛋糕。

"对了，"张晓雯突然想起什么，"下周医学院有个讲座，你要来吗？"她问谢南云。

谢南云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僵硬："什么讲座？"

"关于先天性心脏病的术后管理，主讲人是..."

"我不去。"谢南云生硬地打断她，声音冷得不像本人。

餐桌上一片寂静。范龙修惊讶地看着谢南云——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温和有礼的谢南云如此失态。

张晓雯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立刻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谢南云勉强笑了笑，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等谢南云走远，张晓雯立刻转向范龙修："他有心脏病？"

范龙修点点头，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先天性室间隔缺损，做过两次手术。"

张晓雯倒吸一口冷气："天啊...那他不就是..."她突然停住，摇了摇头，"不，不可能这么巧..."

"什么这么巧？"

"没什么。"张晓雯严肃地看着范龙修，"你知不知道他的情况有多严重？"

范龙修握紧了拳头："他说己经稳定了..."

"范龙修，"张晓雯难得叫他的全名，"大三那年我轮转到心外科实习，见过不少这样的病例。即使手术成功，他们也要终身小心，不能剧烈运动，不能情绪激动，甚至..."她顿了顿，"甚至不能谈恋爱。"

范龙修如坠冰窟："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张晓雯叹了口气，"心脏负荷不了。"

范龙修想起天台上的那个吻，医务室里谢南云苍白的脸色，还有那道狰狞的疤痕...他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所以，"张晓雯轻声问，"你就是当年那个在军训时救了他的体育系新生？"

范龙修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猜的。"张晓雯笑了笑，"医学院传奇人物——军训时心脏病发作被体育生救走的谢南云，谁不知道？"她摇摇头，"只是没想到那个体育生是你。"

范龙修正要追问，谢南云回来了。他的脸色比离开时更苍白，嘴唇几乎没什么血色，但强撑着微笑："抱歉，我突然想起有份报告要交..."

"我送你回去。"范龙修立刻站起来。

张晓雯也跟着起身："我也该走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一张名片塞给谢南云，"如果有需要...我在附属医院心外科实习。"

谢南云礼貌地接过，但范龙修看到他指尖在微微发抖。

三人走出餐厅，夜色己深。张晓雯告别前突然抱了抱谢南云："保重身体，'儿子'。"她又转向范龙修，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对他好点。"

范龙修点点头，目送张晓雯离开，然后转向谢南云："走吧，送你回宿舍。"

谢南云摇摇头："我想散散步。"

"那我陪你。"

夜风轻柔，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谢南云依然戴着那顶小猫耳朵帽子，看起来柔软又脆弱。范龙修有无数问题想问，却不知从何开口。

"学长，"谢南云突然打破沉默，"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范龙修心跳漏了一拍："因、因为我帅？"

谢南云轻笑："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不知道我有心脏病，还把我当正常人对待的人。"他抬头看向星空，"在你面前，我可以只是'小谢'，而不是'那个心脏病患者'。"

范龙修喉咙发紧："现在我知道了..."

"所以你会开始小心翼翼，走路怕我摔着，说话怕我累着..."谢南云轻声说，"就像对待一个易碎品。"

范龙修无法反驳，因为他确实己经在这么做了——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

"我不想要那样。"谢南云停下脚步，首视范龙修的眼睛，"如果有一天...我宁愿你像今天这样，带我去吃家庭套餐，开玩笑，甚至..."他脸红了，"甚至让我当你'儿子'。"

范龙修鼻子一酸，突然伸手把谢南云搂进怀里。他能感觉到对方单薄的身体，能听到那不太规律的心跳，但他抱得更紧了。

"笨蛋，"他在谢南云耳边轻声说，"不管有没有心脏病，你都是我的'小谢'。"

谢南云在他怀里轻轻颤抖，小猫耳朵蹭着范龙修的下巴，毛茸茸的，痒痒的。

远处，餐厅门口的玩偶熊开始发放晚安气球。范龙修突然拉着谢南云跑过去，要了一个蓝色的星星气球，系在谢南云手腕上。

"这是干嘛？"谢南云疑惑地问。

"防止走丢。"范龙修一本正经地说，"这样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谢南云看着手腕上的气球，突然笑了，笑容比星星还亮："幼稚。"

"跟你学的。"范龙修得意地说，顺手捏了捏那对小猫耳朵。

夜风拂过，蓝色气球轻轻摇曳，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靠得很近，几乎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