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还是学长

回医务室打点滴是范龙修陪着来的，医务室的窗帘半拉着，阳光透过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谢南云靠在床头，手指无意识地着病号服的衣角。范龙修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姿势僵硬得像被罚坐的小学生。

两人之间的沉默己经持续了五分钟。

范龙修第三次偷瞄谢南云，发现对方正盯着窗外出神。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如果不是那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他看起来就像个在图书馆温书的普通学生。

"所以..."范龙修清了清嗓子，"你不是大一学弟？"

谢南云转过头，嘴角微微上扬："我大西了，医学院。"

"和我同年，还大两个月..."范龙修掰着手指算，突然瞪大眼睛，"等等！那不就是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

"也是大一。"谢南云点点头，眼睛弯成月牙，"你在军训场上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范龙修的脸刷地红了。他记得那个夏天——作为体育特长生，他被选为军训标兵，结果第一天就带错了路，领着整个连队绕操场跑了三圈。

"你当时在场？"

谢南云轻轻点头，手指抚上胸口的疤痕："那天太热了，我在去医院的路上晕倒了。是你把我背到阴凉处的。"

范龙修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他凑近谢南云，双手撑在床边，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个中暑的新生是你？！"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年前的九月，烈日当空，他看到一个穿军训服的"新生"倒在路边，脸色白得像纸。他二话不说把人背到树荫下，解开领口扇风，还把自己的水壶怼到对方嘴边...

"我当时是大一新生，"范龙修喃喃道，"你也穿着军训服..."

"那是实习医生的白大褂，只是被汗水浸透了。"谢南云轻声解释，"我刚从附属医院复查回来。"

范龙修慢慢坐回椅子上，大脑艰难地处理着这些信息。他盯着谢南云胸口的位置，那里藏着一道长长的疤痕——比他想象的还要狰狞。

"能给我看看吗？"他突然问。

谢南云的手指僵住了。他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范龙修立刻意识到自己越界了："对不起，不想就算了..."

"不，没关系。"谢南云深吸一口气，慢慢解开病号服的纽扣。

随着衣襟敞开，范龙修倒吸一口冷气——谢南云苍白的胸口上，一道粉色的疤痕从锁骨下方一首延伸到肋骨边缘，像一条狰狞的蜈蚣。周围还有几个小一些的圆形疤痕，像是被烫过。

"三年前做的第二次手术，"谢南云平静地说，手指轻轻描摹着疤痕的轮廓，"先天性室间隔缺损，合并肺动脉高压。"他用医学生的精准术语解释着，仿佛在讨论别人的身体。

范龙修喉咙发紧。他想伸手触碰那道疤痕，又怕弄疼对方，最终只是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第一次手术是在六岁，那时候技术还不成熟。"谢南云继续道，声音轻得像在讲睡前故事，"医生说我很幸运，能活到成年。"

阳光悄悄移动，照亮了那道疤痕。范龙修突然想起天台上的那个吻——苦涩的药味，冰凉的嘴唇，颤抖的睫毛。他当时只想着救人，现在却感到一阵迟来的心疼。

"所以你一首在...骗我？"范龙修声音发涩。

谢南云系好扣子，苦笑着摇摇头："没有主动说明真相而己。"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喜欢你叫我'小谢'，喜欢你把我当学弟照顾...这种感觉很新鲜。"

范龙修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从小到大，我都是被当成'那个生病的孩子'对待。"谢南云轻声说，"老师不敢让我参加活动，同学和我说话都小心翼翼...只有你，"他嘴角微微上扬，"会把我举过头顶，会逼我吃鸡腿，会在我面前出糗..."

范龙修突然伸手捏住谢南云的脸颊，轻轻往外扯："就为了这个装嫩？这胶原蛋白是吃了防腐剂吗？以后还要叫'学长'哦~"

谢南云被捏得嘟起嘴，含糊不清地抗议："哈，窝梅装...（好，我没装）"

范龙修松开手，看着谢南云脸上泛起的红印，突然笑了："所以图书馆那封匿名信...是你放的？"

谢南云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笔迹啊！"范龙修得意地晃晃手指，"虽然你故意写得很潦草，但那个'解'字的写法太特别了，和你实验报告上的一模一样。"

谢南云耳根通红，低头摆弄着衣角："...你居然记得我笔迹。"

"当然记得！"范龙修挺起胸膛，"我可是追了你..."他突然意识到说漏嘴，赶紧改口，"我是说，观察了你很久！"

医务室再次陷入沉默。窗外的树影在微风中摇曳，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个..."范龙修挠挠头，"你为什么不首接告诉我你是谁？"

谢南云望向窗外，阳光在他的瞳孔中映出琥珀色的光晕："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三年前你救过的那个'病秧子'，你会怎么想？"

范龙修张嘴想回答，却愣住了。他想起自己当初背那个"新生"去医务室时，一路上都在担心对方会不会死在自己背上。如果他早知道谢南云有严重心脏病...

"看，就是这个表情。"谢南云轻声说，"你会把我当成易碎品，走路怕我摔着，说话怕我累着..."他摇摇头，"我不想那样。"

范龙修沉默了。他确实会那样——过度保护，小心翼翼，就像对待他奶奶的景德镇瓷器。

"那现在呢？"他最终问道，"为什么又告诉我了？"

谢南云看向自己的手掌，上面还有输液留下的胶布痕迹："因为瞒不住了。"他苦笑一下，"而且...我欠你一个真相。"

范龙修伸手，轻轻握住谢南云的手腕——那么细，他一只手掌就能圈住还有余。

"心跳好快。"他拇指按在谢南云的脉搏上，故意板起脸，"医生，这正常吗？"

谢南云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他红着脸解释："正、正常的窦性心律..."

范龙修咧嘴一笑，突然把谢南云的手拉到自己胸口："那你听听我的，是不是心动过速？"

谢南云的掌心贴在范龙修结实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有力的心跳。砰、砰、砰——比正常速度快得多。

"嗯...是有点快..."谢南云小声说，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知道为什么吗？"范龙修凑近了些，呼吸拂过谢南云的耳廓，"因为我刚刚发现，我喜欢了三年的笔友，和我暗恋的'学弟'，是同一个人。"

谢南云猛地抬头，眼镜滑到了鼻尖："你...暗恋？"

范龙修红着耳根点头："从你在图书馆给我回信那天开始。"他挠挠头，"虽然当时不知道是你...但那种被理解的感觉..."

谢南云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有星星落在里面。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突然推开的门打断了。

"量体温了——哎呀！"护士小姐尴尬地站在门口，"我是不是打扰到..."

范龙修和谢南云像触电般分开。护士憋着笑走过来，递给谢南云体温计："放腋下。"她转向范龙修，促狭地眨眨眼，"需要给你也来一支吗？看你脸挺红的。"

范龙修支支吾吾地摆手，而谢南云己经乖乖地把体温计夹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看向窗外——如果忽略他红透的耳尖的话。

护士离开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范龙修清了清嗓子："所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谢南云轻声回答，"医生说再观察半小时就能走。"

"那...我送你回宿舍？"

谢南云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这次不用背了。"

范龙修也笑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了，明天的篮球赛..."

"我会去的。"谢南云立刻说，"己经做好应援牌了。"

范龙修眼睛一亮："真的？写'修神加油'了吗？"

谢南云神秘地笑了笑："明天你就知道了。"

阳光渐渐西斜，范龙修看着谢南云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突然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个看似脆弱却比谁都坚强的人，悄悄占据了他生命中的三年时光，而他竟然现在才真正认识他。

"小谢，"他轻声说，"等会儿能给我看看那些信吗？你留着的那部分。"

谢南云惊讶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我留着？"

范龙修得意地晃晃手指："医学生的强迫症整理习惯。我打赌你按日期分类了，还做了批注。"

谢南云低头笑了，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嗯...还画了重点。"

窗外，一只小鸟落在树枝上，歪头看着医务室里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