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铁犁春雨

第74章：铁犁春雨

县农业局的公文贴着灶王爷画像拍到染坊土墙时，晒场上未启封的桐木箱还凝着霜花。“春耕前交付苏式双铧犁五百架！”红头文件底下压着张苏联图纸——生铁犁铧的剖面图精密如机械心脏，标着赵家铁匠铺三代人没见过的“球墨铸铁”字样。

赵大强举着豁口的化铁勺站在熄火的熔炉前：“咱这土高炉，烧红烧铁都够呛！”墙角报废的犁头堆成小山，断裂处全是白碴，像冻坏的骨头。

开春的冻土硬如生铁。十二架双铧犁在试验田里齐齐趴窝，犁尖卷刃得像煮烂的锅贴。农业技术员踩着满脚泥踹犁架：“你们打的生铁犁头连熟地都耕不动！”

暴雨夜惊雷劈开西山废窑。山洪冲塌窑壁的刹那，赵三龙看见窑底出黑胶泥裹缠的铁疙瘩——竟是公社化时期废弃的断头犁！刘桂香用草绳吊起铁疙瘩过秤：“七担八斤，够打五十个犁头！”

老陈的火钳刚夹起锈块扔进熔炉，暗红的铁块突然嘶嘶冒绿泡：“磷含量太高！这是粪池底下捞的废铁！”——当年大炼钢铁时，确有人把茅坑铁栅融了充数。

化铁炉里翻腾着诡异的铜绿色。当第二勺铁水浇入沙模时，“嘭”地炸出满天绿火花！炉前工捂着眼睛惨叫：“毒烟烧眼！”那铜绿的烟气凝在犁模上，竟蚀出蜂窝状的锈孔。

周彩凤突然从腌菜缸舀出半瓢酸浆水：“粪铁最怕酸！”浑浊的浆液泼向通红的犁模，绿烟霎时转为青灰色蒸汽。更奇的是冷却后，犁身布满的锈孔竟被酸蚀成细密的导气孔！

“有救了！”赵二虎抡锤砸向新犁头——铁锤在布满气孔的犁尖上反弹三尺高，铸铁硬得如锰钢！

春雷惊醒的薄暮里，三百架改装双铧犁下地试耕。犁尖破土的瞬间，冻硬的黑土被气孔犁成碎浪。王寡妇突然惊叫：“犁头冒烟了！”高温摩擦的气孔里竟喷出青烟，烟味掺着牛粪的腥臊气。

更奇的在雨后显现。新犁耕过的泥垄冒着絮状热气，深翻的冻土竟比日晒三天的熟土还松软！老陈刮下犁头附着的黑泥：冻土里的冰晶遇到微孔高温，瞬间气化胀松板结层——这原理竟与牛粪发酵生热如出一辙！

县农技站长把钢卷尺插入犁痕深处：“深耕三十公分！抵得上两台东方红拖拉机！”

送犁队出发前夜，炉膛废渣堆窜起幽蓝火苗。焦煳味中赵大强扒开灰堆，熔化的茅坑铁凝成怪诞的铁珊瑚——孔洞里缀满金褐色结晶，竟是牛粪里的矿物质在高温中提纯！

“这是宝啊！”老陈的坩埚熔开铁珊瑚。当金褐色铁水注入犁模，冷却的犁体在日头下浮动着青铜器般的光泽。李技术员的硬度计按上去：“洛氏硬度62！赶上坦克装甲了！”

五百架青铜犁装车那日，西山废窑突然二度塌方。坍塌的窑口出十米长的铁条阵——1958年埋下的土高炉铁芯吸足牛粪碱气，三十年后凝成了天然合金锭！

暴雨如注的清晨，县机械厂突派卡车截货：“苏联专家要抽检犁体成分！”

检验车间里，钻头在青铜犁身打滑。苏联人瓦西里捏着钻下的铁屑在舌尖一抿：“含硼生铁？你们怎么解决的脆性问题？”

刘桂香默默展开浸透牛粪的麻袋片。当粪液抹上检测台上的普通生铁，铁板表面渐渐析出金褐纹路——牛粪里的硫磷与铁反应生成的硫化铁膜，正在日光下流淌青铜冷光！

“达瓦里希！”瓦西里的蓝眼珠爆出精光，钢笔尖在鉴定书写下：建议苏联国营农场推广“粪膜硬化技术”。

最后一架铁犁运出村口时，公社粮库保管员疯了似的拍门：“快看粮囤！”囤底经年的牛粪层渗入地下水，竟在青砖地面结出青铜色的硬化层——那些撒落的谷粒在粪晶层上蹦跳如珠，再也钻不回老鼠洞。

刘桂香在新启用的记账簿扉页画下图腾：青铜犁头耕开冻土，气孔里喷涌的星辰落进大地，凝成满天不熄的春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