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风云再起

晨光透过办公室百叶窗的缝隙，在程仕明的笔记本上切出一道金棱。

他把最后一页调研报告的订书钉按实，指腹蹭过咖啡渍的褶皱——那是范健昨天留下的痕迹，此刻倒像块暗褐色的胎记，贴在"建议"二字旁边。

最近在调研棚改区的过程中，程仕明发现了一些利益集团不愿意看到的问题，他隐隐觉得可能会有人针对他。

"小程。"刘梅端着保温杯从门口探进头，发梢还沾着晨露，"李科刚到，说让你把材料送过去。"

程仕明应了声，将文件放进黑皮文件夹，又抽了张湿巾仔细擦过封皮。

经过范健的工位时，他余光瞥见对方的转椅空着，桌面摆着半盒拆开的软中华——这在办公厅可不多见。

李文博的办公室飘着茉莉花茶的香气。

程仕明进门时，科长正低头翻着《南江内参》，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放这儿。"他抬了抬下巴，钢笔在调研报告封面上敲出轻响。

程仕明把文件夹推过去，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的匿名短信，“小心背后有人捅刀子”几个字像根细针，此刻正扎在肩胛骨之间。

这条短信让他心里有些不安，但又不知道是谁发的，也不清楚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

但当李文博翻开第一页，他的注意力立刻被科长的指尖吸走——那根指节发红的食指在"棚改区适龄儿童入学率仅37%"的数字下划了道重重的线。

"数据来源？"李文博突然抬头。

"上周六跟苏记者跑了六个社区。"程仕明摸出手机，调出照片文件夹，"每个居委会的登记册都拍了，还有位张奶奶，孙子在楼道写作业，本子上记着'等新家有书桌'。"

李文博的目光扫过手机屏幕，停在一张皱巴巴的算术本照片上。"字写得歪，倒工整。"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去年我去调研，只盯着拆迁进度条。

你这报告......"他合上文件夹退回来，封皮上"服务标兵"的锦旗影子正落在程仕明手背上，"下午我拿给市长看。"

程仕明的后颈突然发热。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笔杆子要写良心"，想起在石桥镇党政办熬夜改报告时，窗台上那盆永远蔫着的绿萝。

此刻李文博的钢笔尖正对着文件夹边角，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像根定海神针。

"最近多留意。"李文博突然压低声音，指节叩了叩桌面，"范健他爸上周刚给市政法委捐了辆执法车。

说不定他们会利用这个关系来搞些小动作，你要小心。"

程仕明的瞳孔缩了缩。

他想起昨夜那条短信，想起范健摔门时震得摇晃的锦旗，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是早上啃包子时咬到了嘴。

上午剩下的时间过得像被拉长的橡皮筋。

程仕明处理完手头的一些琐事，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于是他起身前往食堂。

在茶水间接水时，他听见隔壁档案室传来细碎的说话声："......程仕明？

听说跟南江日报那女记者走得近......"他端着马克杯的手顿了顿，杯沿撞在水龙头上，溅湿了袖口。

中午食堂的糖醋排骨香得过分。

程仕明端着餐盘经过角落圆桌时，范健的笑声突然刺进耳膜："......那泥腿子懂什么？

就会写些煽情的......"

他脚步微滞，余光瞥见穿藏青西装的陌生男人正把名片推给范健。

男人手腕上的金表闪了闪，在瓷砖地上投下菱形光斑。"程仕明的材料，你最好......"男人的声音被餐盘碰撞声盖了去，只余下尾音像根细刺，扎进程仕明后颈。

范健突然抬头，两人目光撞个正着。

程仕明端着餐盘的手稳得像块石头，他冲范健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靠窗的空位。

玻璃窗上蒙着层雾气，倒映出范健扭曲的脸——那表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又像见了猎物的狼。

下午，程仕明正整理一些资料，突然收到市发改委提前一天发来的通知短信："请于明日14:30参加城市规划研讨会，重点汇报棚改区协调发展。"他看了看时间，还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便开始认真梳理汇报内容。

研讨会在八楼大会议室。

程仕明推开门时，二十多双眼睛转过来。

他扫见主位上坐着分管城建的副市长，喉结动了动，把发言稿从口袋里掏出来——边角被他攥得发皱，上面还留着苏挽秋用红笔标的重点："用案例，别念稿。"

"南城区123号院，住着37户原棉纺厂职工。"程仕明站在投影仪前，屏幕上是苏挽秋拍的照片：晾衣绳上飘着褪色的蓝工装，墙根下堆着用蛇皮袋装的煤块，"他们签了拆迁协议三个月，但过渡房至今没落实。

上周六，我在楼道里遇见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她蹲在台阶上写作业，说'等搬了新家，就能在书桌前写了'。"

会议室里响起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副市长往前倾了倾身子，眼镜片后的目光亮起来："你说的政策引导，具体怎么操作？"

"把棚改区的商业用地指标，跟教育配套挂钩。"程仕明摸出手机，调出李文博早上划重点的报告，"比如开发商每建十栋安置房，必须配建一所小学——指标不达标，下一块地就不批。"

掌声像潮水漫过来。

程仕明坐下时，后背的衬衫己经湿透。

赵刚从后排挤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副市长问你名字呢，小程，有戏。"

研讨会结束后，程仕明和同事们交流了一下会议的感受，对自己的表现也比较满意。

暮色漫进办公室时，他正整理研讨会笔记。

手机在桌面震动，显示"未知号码"。

他接起来，那边传来带着鼻音的男音："程科员？

我是周秘书长的秘书小陈。

周秘想跟你聊聊棚改的事儿，明晚七点，老城墙根儿的茶社。"

程仕明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戳了个洞。

周秘书长是市长身边的红人，这个名字让他想起去年跟市长调研时，那人站在阴影里记笔记的侧影。"周秘怎么知道我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紧。

"您上午交的报告，市长批了'深入基层，切中要害'八个字。"小陈笑了笑，"周秘说，想听听一线的声音。"

程仕明握着手机的手沁出冷汗。

他想起范健中午的密谈，想起匿名短信的警告，喉间突然泛起苏挽秋熬的藕汤香——那是家的味道，是安全的锚。"我......"他顿了顿，"能带个人吗？"

"随您。"小陈的声音里带着点意味不明的轻快，"明晚七点，老地方见。"

挂了电话，程仕明立刻拨给苏挽秋。

手机响了三声，那边接起来："刚拍完晚霞，你听——"

"挽秋。"程仕明打断她，"明天晚上跟我去茶社。"他把电话贴在耳边，听见风穿过她的发梢，"可能有危险，但......"

"我带相机。"苏挽秋的声音里没有犹豫，"你记得穿那件蓝衬衫，上次研讨会你穿它，显得特别精神。"

程仕明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突然想起周六那个小姑娘。

她的算术本上，最后一道题是"100 - 37 = 63"，旁边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等新家有63张书桌"。

此刻，他的笔记本上，"周秘书长"三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像团跳动的火。

老城墙根儿的茶社，此刻正隐在暮色里。

程仕明收拾好公文包，把苏挽秋拍的照片塞进夹层。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棚改"两个字上镀了层银——那是他明天要带的，最锋利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