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逆境求生

程仕明的皮鞋跟在走廊地砖上叩出细碎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

市长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合拢时，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那里还装着苏挽秋留的便利贴——"绿豆汤在你保温杯里，凉了我再去买"。

便利贴边缘被他的掌心焐得发皱，像片被揉过的银杏叶。

"小程？"

综合处副处长赵刚端着搪瓷杯从茶水间出来，杯口飘着茉莉花茶的香气。

程仕明抬头，看见赵刚镜片后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个来回，最终落在他紧攥的钥匙串上。

木质书签"笔正心正"的刻痕蹭得指腹生疼，他突然想起今早赵刚在走廊压低声音说的话："范家那辆没牌照的奥迪，昨儿在棚改区转了三圈。

他不知道范家的奥迪在棚改区转悠是何目的，但隐隐觉得和棚改项目有关。"

"赵处。"程仕明扯出个笑，"您这茶真香。"

赵刚的茶杯在指尖转了半圈，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滴在他深灰色西裤上，晕开个深色圆斑："市长办公室的空调该修了，瞧你这脸色白的。"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小范刚才在走廊接电话，说什么'数据误差'，嗓门儿老大。"

程仕明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想起下午会议上范健全程盯着手机，指甲盖儿上还沾着蓝色甲油——那是南江置业财务总监常做的款式。

此刻电梯"叮"的一声开了，赵刚侧身让他先进，电梯镜面里映出两人重叠的影子，程仕明突然看清赵刚镜片后的欲言又止："小程，有些数据......"

"叮——"

电梯在三楼停下，范健晃着车钥匙挤进来，深V领T恤露出锁骨处的金链子："哎呦这不是程大秀才嘛？"他胳膊肘有意无意撞过程仕明的公文包，"市长刚夸我监督方案有新意，说我比某些只会蹲棚改区的实在。"

程仕明闻见他身上的古龙水味，混着股没散尽的雪茄气。

范健的车钥匙串上挂着个银色U盘，和今早他落在会议室的那个一模一样——当时程仕明替他捡起来，发现U盘贴着"棚改区测绘数据"的标签。

电梯门在一楼打开，范健吹着口哨走出去，黑色奥迪的远光灯在玻璃门外来回扫过。

程仕明望着那团刺眼的白光，摸出手机给苏挽秋发消息："我在楼梯间，五分钟后上来。"

办公室的日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

苏挽秋蜷在他的转椅上，脚边放着两杯绿豆汤，杯壁上的水珠正顺着她的帆布包往下淌。

她抬头时，发梢沾着的银杏叶标本掉在桌上——和高中复习资料里夹的那片，连叶尖的豁口都一模一样。

"刚才老周说你去了市长办公室。"她把绿豆汤推过去，指尖蹭过他手背，"凉了，我再去买。"

程仕明握住她的手腕。

她的皮肤带着棚改区的风的温度，混着铅笔灰的淡香："不用。"他从抽屉里抽出一沓打印纸，最上面是用红笔圈满批注的《棚改补偿方案优化建议》，"范健抢了监督权，但方案制定还是我的。"

苏挽秋的睫毛颤了颤。

她翻开那沓纸，第二页贴着王奶奶家的户型图，用不同颜色的笔标着"三代七口""小孙子书桌位置"；第三页是全市123个乡镇棚改数据对照表，右下角有行小字："跑七次的原始问卷在201档案柜B3"。

"我联系了省城建研究院的吴教授。"她突然说，"他明天来南江，说想看看你的数据。"

程仕明的手指停在"补偿单价"那栏。

吴教授是国内棚改政策专家，去年在《城市发展研究》上发过《民生导向的补偿机制重构》——正是他写方案时反复查阅的论文。

"你怎么联系上的？"

"上周采访农民工讨薪，吴教授的学生是项目律师。"苏挽秋的笔记本摊开着，上面记满了吴教授的研究方向，"他说你的问卷设计'把政策条文翻译成了老百姓的账本'，想见见设计者。"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

程仕明望着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突然想起高中冬天，他在教室后墙的"优秀作业展"看见苏挽秋的作文——《银杏叶里的春天》。

那时他不知道，总在作文本里夹银杏叶的姑娘，会在十年后替他翻出藏在数据里的春天。

接下来的三天，程仕明的生活被拆成了碎片。

清晨六点到办公室，核对吴教授批注的"人口结构误差"；午休时蹲在棚改区，补录王奶奶家小孙子即将升学的新情况；下班后留在办公室，把原始问卷扫描成电子版，用红笔标上"可公开数据""需保密细节"。

苏挽秋每天带不同的人来——第一天是城建研究院的研究生，抱着笔记本电脑现场验证补偿公式；第二天是社区调解员张阿姨，举着放大镜核对"特殊家庭认定标准"；第三天吴教授亲自来，翻着程仕明的原始问卷笑："小程啊，你这不是调研报告，是本民生账册。"

当程仕明抱着最新版方案站在市长办公室门口时，他听见里面传来范健的声音："爸说按原方案，南江置业能提前三个月回款......"

"进来。"

市长的茶杯里飘着碧螺春，水面倒映着程仕明发白的衬衫领口。

他把方案轻轻放在桌上，封皮是苏挽秋设计的——银杏叶纹路里嵌着"棚改里的数学题"几个字。

"这是吴教授的评审意见。"程仕明翻开第二页，"补偿单价上浮5%，但通过优化安置小区容积率，开发商利润能保持原有水平。"他指着后面的图表，"王奶奶家这样的特殊家庭，三居比例从20%提到35%，总成本只增加2.3%。"

市长的钢笔在评审意见上顿住了。

他抬头时，程仕明看见他眼底的血丝——和自己这三天熬夜时在镜中看见的一样。

"范健的监督方案呢？"

"在这儿。"范健踢开椅子站起来，金链子晃得人眼晕，"我爸找了专业团队，能保证工程进度......"

"小程。"市长打断他，"你和小范共同负责，他监督执行，你统筹方案。"他的钢笔尖点在程仕明的方案上，"三天后开项目推进会，我要看到你们各自的进度。"

走出办公室时，范健的肩膀重重撞过程仕明的胳膊。

程仕明听见他压低声音说："别得意太早，有些账......"

程仕明心中有些忧虑，想着接下来的工作和范健的威胁，走进电梯。

此时他还不知道，一场新的风波正等着他。

电梯在七楼停下，老周抱着一摞文件挤进来："小程，收发室刚送来封信，说是匿名的......"

程仕明的手指在口袋里攥紧了钥匙串。

木质书签的刻痕刺进掌心，像句无声的誓言。

他望着电梯镜面里自己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苏挽秋今早说的话："有些石头，翻过来才知道下面藏着什么。"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暮色，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那封匿名信就躺在他的办公桌上，牛皮纸封皮上的字迹歪歪扭扭，隐约能看见"程仕明""贪污"几个字。

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信纸哗啦作响，像谁在暗处轻轻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