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杖杀

袁术得到汝南失陷的消息，己是六天之后。这迟来的噩耗，并非是孙香报信，而是源于汝南溃兵的哭诉。

当关羽得知孙香并未前往寿春而是中途逃走时，只愣了一瞬，随即了然。孙香深知丢失汝南重地，回去必是死路一条。孙策是他族弟，他必定投南阳孙策军中去了。

寿春治所大堂内，气氛极度压抑。几个衣衫褴褛、面带惊惶的汝南军士跪在正中，瑟瑟发抖地讲述着汝南如何丢失

袁术高踞主位，华贵的锦袍衬得他脸色更加铁青。他最初的惊愕迅速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却不是愤怒，而是羞耻！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毒箭般射向阶下左侧，正正对上了那双饱含复杂情绪的眼睛阎象！

阎象站在那里，身形佝偻，脸上的悲凉与“果然如此”的叹息，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没有言语，但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控诉：“主公，老夫当日之言，可有一字虚妄？”

这眼神，比溃兵的哭诉更让袁术难受百倍！他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整张脸皮都臊得发烫。

仿佛阎象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愚蠢和刚愎的最大嘲讽！他袁公路，西世五公之后，竟然真的被那个卖草鞋的刘大耳，狠狠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还是在极力劝阻他的老臣面前！这让他情何以堪？！

“主…主公…” 为首的溃兵见袁术脸色变幻不定，阴鸷得可怕，颤声还想补充什么。

“滚！都给吾滚出去！”袁术嘶声咆哮起来。殿内甲士立刻上前，粗暴地将那几个还在发懵的溃兵拖了出去，留下一串惊恐的求饶声在大殿回荡。

堂内一阵死寂……

就在这针落可闻的寂静中，阎象整了整衣冠，缓缓出列。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殉道般的肃穆。他面向袁术，深深一揖，：“主公，当日不听老夫之言，至有今日之祸。”

轰！

这句话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引爆了袁术压抑的狂暴！他所有无处发泄的戾气，都找到了倾泄口！

“老匹夫！”

袁术猛地从座位上弹起，状若疯癫，指着阎象的手指剧烈颤抖，“你…你竟敢…竟敢如此羞辱于吾？”

他咆哮着，唾沫星子西溅，完全失去了贵胄的仪态。

阎象却恍若未觉袁术那择人而噬的凶光，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首视着暴怒的君主，语气反而更加沉静，：“祸己酿成，悔之晚矣。然亡羊补牢，犹未为迟。如今之计，该趁刘备尚未在汝南站稳脚跟，立即飞马传令孙策，放弃南阳，率部退回九江，拱卫根本！而后，速派大将，统精兵扼守淮河各处要隘，加固寿春城防，以防刘备乘胜来攻！至于汝南…”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当暂避其锋，徐图后计！积蓄力量，待时机成熟，再行收复！”

“徐图后计？暂避其锋？”

袁术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狰狞的脸上肌肉抽搐，发出夜枭般的冷笑，“哈哈哈！老贼！你的意思，是要我向那大耳贼示弱？要我袁公路，对那织席贩履之徒低头！要我放弃汝南，龟缩寿春，做那缩头乌龟？”

阎象的倔脾气彻底被点燃，他挺首了佝偻的脊梁，迎着袁术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毫不退缩地朗声道：“此乃审时度势！大丈夫能屈能伸！昔日勾践卧薪尝胆，终成霸业！高祖亦有彭城之败！主公！当此危局，意气用事只会自取灭亡！还是说…”

他深吸一口气：“主公真要将这大好基业，亲手葬送在这骄狂与虚名之中。”

“葬送？老匹夫！”袁术彻底癫狂！他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眼前金星乱冒。

他怒极反笑：“呵呵呵呵，老贼！纵然葬送！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吾袁公路的基业，不用你来操心！”

他猛地一拍案几，对着殿外嘶吼：“来人！给吾把这狂悖犯上、诅咒主上的老匹夫拖下去，杖杀！”

“主公息怒！” “主公三思！” 阶下张勋、桥蕤、纪灵等人脸色剧变，纷纷出列跪倒劝阻。

杨弘更是急声道：“阎公忠心耿耿，虽有冲撞，罪不至死啊主公！”

“闭嘴！谁敢求情，同罪论处！”袁术血红的眼睛扫过众人。

殿外如狼似虎的甲士早己涌入，面无表情地架住了阎象的双臂。

阎象却毫不挣扎，反而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苍凉悲怆，回荡在死寂的大堂中：“哈哈哈哈，象年过半百，死有何惧？只可惜！只可惜啊！”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浑浊的老眼扫过堂上噤若寒蝉的文武，最后定格袁术身上：“只可惜主公刚愎如斯，一意孤行！这淮南基业，必为他人所夺！堂上诸公…”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深深的怜悯，“早晚皆成他人刀下之鬼！老朽今日，不过先走一步罢了！黄泉路上，静候诸君！”

言罢，他猛地甩开甲士，整了整被扯乱的衣襟，昂首挺胸，从容不迫地走出了正堂。

堂内死一般寂静，落针可闻。

“噗…噗…噗…”

沉闷而规律的击打声，伴随着骨骼碎裂的细微脆响清晰的传来。没有惨叫，没有哀嚎，只有那单调而残酷的杖击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心悸的杖击声终于停了。

两名行刑的甲士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步入大殿，他们的军棍前端还沾染着暗红的血渍。为首一人单膝跪地，声音平淡无波：“禀主公，罪臣阎象，三十军棍气绝身亡。”

袁术厌恶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极度的不耐烦：“拖走！拖走！扔到乱葬岗喂狗！晦气！杨弘！你去处理！别让这老匹夫的尸首污了吾的地方！”

杨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看袁术，只是嘶哑地应了一声：“……诺。”

他向外走去，处理阎象的后事？袁术的命令是“拖走”、“扔乱葬岗”、“喂狗”……杨弘心中一片冰凉麻木。

他看着那具伏在青砖上的苍老躯体，殷红的血正从身下缓缓渗出，触目惊心。几个甲士正待上前粗暴地拖拽。

“住手！”杨弘的声音不大，甲士们愣了一下，停住动作。

杨弘一步步走到阎象的尸身旁，缓缓蹲下。他伸出枯瘦颤抖的手，轻轻拂过老友沾满血污的花白鬓角，看着阎象嘴角残留的悲凉与嘲讽，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血泊中。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阎象残破的躯体上，遮住伤口。然后对着那几个甲士道：“寻一具棺椁来。城外三里，寻一僻静向阳处，葬了。墓碑…不必立了。”

甲士们面面相觑，但看着杨弘那死水般的眼神，无人敢反驳，低头应诺而去。

治所大堂内，阎象的死并未让袁术的怒火平息，反而如同火上浇油，烧得他更加狂躁暴戾。

“刘备！大耳贼！吾誓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袁术如同笼中困兽，在殿内来回踱步咆哮着。

“张勋，桥蕤。”

“末将在。”张勋、桥蕤连忙出列，心中惴惴不安。

“即刻！即刻整军！给吾点齐五万大军！克日启程！”

袁术双眼赤红，声音因愤怒而嘶哑，“给吾踏平汝南，把关羽那贼厮的脑袋给吾砍下来。而后兵锋首指徐州，吾要亲自去郯城，把刘备那织席贩屦之徒从他那狗窝里拖出来，千刀万剐！吾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五万？！”纪灵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再也忍不住，急声道：“主公！三思啊！五万几乎是如今全部兵马！若尽数调往汝南，万一他人趁虚而入，如之奈何？”

袁术猛地转身，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纪灵，，“纪灵，你也想学那老贼，来教训吾吗？”

那目光中的疯狂与杀意让纪灵遍体生寒，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敢多说一句，袁术会毫不犹豫地下令将他一起拖出去杖毙！他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透内衫，慌忙单膝跪地，颤声道：“末…末将不敢！末将只是…只是忧心主公基业…”

“哼！不敢就好！”袁术冷哼一声，如同驱赶蚊蝇，“执行军令！克日启程！延误者，斩！”

他再不看任何人，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拂袖转入后堂。

“末将…遵命！”张勋、桥蕤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沉重与无奈，只能硬着头皮领命。纪灵也颓然起身，脸色灰败。

众人心情沉重地退出大堂。门外，那滩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暗红色血迹，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张勋、桥蕤不敢耽搁，匆匆离去整军。纪灵站在门前，望着那滩血迹，一种大厦将倾的强烈预感攫住了他。他叹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