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阁楼惨剧

夜色如墨，温软的海风裹挟着咸腥，穿过南安县老街层层叠叠的屋檐。夜市的喧嚣己经褪去，唯有几点幽灯残留在石板路上，投下踉跄的人影。沈屿踏上巷口的青砖阶梯，鞋底沾了夜露，静默地听着钟楼远方的铜铃隐约敲响。他握紧警徽，指节泛白，心头沉甸甸的预感让他呼吸也变得迟缓。

斑驳的石库门前，人群静默。风里飘散着馄饨的葱花味，也有琴声余韵断落。楼下的董家门楣年久失修，门环锈迹斑斑。沈屿站定，抬眼看阁楼上唯一亮着的昏黄灯泡，隔着糊了磨砂纸的窗，晦暗光影下传来细碎哭泣。

警戒线横七竖八的勾勒出孤绝一隅，董家的夜，凝滞如停格的画面。

“沈警官，这……”小刘低声道，目光有些游移，像是在回避楼上的厉色纷杂。

沈屿点头，目光掠过楼梯口的脚印，细沙混有血点，一路蜿蜒上阁楼，留下疏密不一的鞋印。门板半掩，轻摸便吱呀作响——无论多久，董家的阁楼都带着股淡淡的针线香味和书页潮气，如今却因那一具突兀的遗体，变得怪异冰冷。

董雅静仰面而卧，身着素衫，手指交叠腹前，神情却被死亡定格成一种诡异的平静。腿部微微蜷缩，右臂蜷在胸口，一缕黑发垂落枕边。最令人触目的是她的肋骨：白净中赫然划着淡红色数字，整齐排列，像被某种仪式感驱使，分别是“2 8 3 5”。

房间窗户紧闭，桌角一叠批改到一半的试卷，书脊压着一页泛黄的童谣纸条。沈屿扫视西周，心口骤然收紧。他记得儿时，董老师也曾把自己领进这屋，摸着头唱那首铜铃谣。

“发现尸体的是施阿姨。”小刘压低嗓子，竭力避免打扰。“清晨来送早饭，没见董老师应声，破门而入——”

沈屿弯下腰，指尖落在木地板上的灰尘里，触到一粒细小的铜铃配件。铃声过去微不可闻，如今只剩一圈磨得发亮的金属环，嵌在木缝。他记得董老师爱在课堂边晃着小铃，轻轻一晃，顽皮捣蛋的孩子都会安静。

他命令鉴证员拍照采样，自己则抬眸环顾阁楼。旧木床旁的柜子虚掩着，内里整齿摆放着一串红玉珠串和一张泛黄的折纸鹤。墙角的竹篮里，有未穿针的红线，掉落一地的半成品布偶。

董雅静脸颊上还留有隐隐泪痕，唇角泛青无血色，但脸上除了死亡的静谧外，并无明显伤痕。除了肋骨的数字，没有其他血迹。他示意法医查看死因——初步判断为剧烈心脏性猝死，疑似受惊后猝然离世，身上并无致命伤口。

“难道，是自杀？”小刘问得胆怯。

沈屿摇头，目光坚决。“不会那么简单。数字是人为书写，字迹鲜明，非死者本人。”

他让小刘调查董家的住客记录，同时避开亲友涌来的哭号。他抬脚走到窗边，掀开半扇窗帘，夜市灯影正映在氤氲的玻璃上，外头是未眠的老街和隐入薄雾中莫名的琴音。

琴音来自夜市一隅。早有人议论，案发当夜，陆琦的琴声停得格外突兀。那琴师生来聋哑，却比谁听得都更仔细。沈屿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夜——铜铃、童谣和哭声曾一起划破南安的夜空，如今一切仿若轮回。

法医传唤沈屿过去，指着肋骨处红色数字。“染料很新鲜，像是用口红一类东西写的。没有乱涂，排列整齐，应该有深意。”

沈屿眼神凝重。“‘二八三五’，这串数字……”他迟疑片刻，又低头研究董老师指缝间，把推理框架在脑中拉开。他想起以前董老师最喜欢的谜题游戏，“数字是提示，或者警告？”

突然，人群喧闹。楼下传来一声大喊：“出事啦！董老师的信箱，没人动过，却多了一只铜铃！”馄饨摊的冯老太冲上阁楼，脸色苍白，衣襟未系。

“董老师半夜还和人说话！”冯老太喘着气，话音刚落，周围的人一阵哗然。

沈屿皱起眉，翻出警记本，问道：“你确定？和谁？”

冯老太一拍腿，眼中含泪：“我那馄饨摊就在对面，昨夜快打烊时，她家阁楼窗户还开着，隐约有男人的身影，嘴里还念那首老童谣。后来铜铃一响，人就没了动静。”

“小冯你别瞎说，昨晚上雨大，夜市都早收了！”另有摊贩插话，愈发添了几分神秘。

沈屿迅速调度，让同事查验董家信箱上的铜铃。他抬眼望见琴声断续，陆琦静静倚在街角棚铺下，苍白的手指在琴键间来回游走，一张盲文乐谱压在琴盒外，上方沾有些许血迹。

“让陆琦来配合调查。”沈屿的声音带了几分肃冷，“他昨夜是否在附近？”

陆琦随着警员来到阁楼，微微颤抖。他用手语比划，警员翻译道：“我昨夜演奏完，收拾时听见阁楼有尖叫。之后只听到铜铃响。”

“你看到什么了吗？”沈屿问。

陆琦低头，一只手不自觉地抚摸琴盒。他比划：“有个男人，背光，戴帽子，在董老师窗户下。他步态急促，似乎有意避人。”

沈屿记下这一切。“你能分辨是熟悉的人吗？”陆琦摇头，指着楼下的钟表铺，又指了指董家的墙，一脸犹豫。

案情陡然复杂，沈屿胸口胀闷。夜市人多嘴杂，真相如迷雾盘旋。他递给陆琦张纸，让他尽量描述细节——手势、身形、可能的鞋子特点。

一时间，屋里安静。董老师的遗体、肋骨上的数字，以及铜铃童谣，拼凑成一个未解的谜团。

忽然，角落里的红玉珠串吸引了他的注意。沈屿蹲下，小心翼翼地将珠串拨开，发现其下压着一张微湿的信纸。信纸背面，赫然印着西行童谣：

铜铃摇，

夜未央；

旧梦归，

不能忘。

沈屿细细端详，字迹隽秀，是董老师亲笔，却在落款处空无一字。

人声渐息，夜市的热闹仿佛隔了一层细纱。屋里只剩滴答作响的旧挂钟，不知是哪一只钟表的机械心跳。董老师的床头，有一个细小的钥匙孔，钥匙却不见踪影。

“沈屿，你怎么看？”小刘闷声问。

“她在临终前试图留下线索。数字、铜铃、童谣、钥匙孔——全都不是偶然。她担心什么，或者……曾经答应保护什么？”

沈屿目光里涌起复杂波澜。他的记忆偷偷浮出水面。小时候的夜市，童谣、铜铃、董老师的剪影，还有楼下那家馄饨摊温热的汤气。那是他试图避开的过往，却又一次将他拖入了黑暗的深渊。

“咱们先回警队，等法医详细报告。”沈屿淡淡吩咐，同时派人查找董老师近一周的生活轨迹和手机联系记录。夜色更深，阁楼己有肃穆之气。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董老师，那双静止的手和数字肋骨交缠，像一场无声的抗争。铜铃的余音缭绕未绝，仿佛在诉说不死的冤屈与秘密。

楼下，夜市灯火将近熄灭，只有馄饨摊尚有余温。冯老太守在那里，目光中满是哀痛和无法言说的愧疚。沈屿走近，低声道：“董老师生前与你常谈心，有什么她最近告知你的特别事吗？”

冯老太摇头，欲言又止，翻出一只老旧荷包，捻出一枚铜铃递给他。“这是她前几天特意托我修的。说是夜里总有铃声惊醒她，让我留心‘旧街’的动静。小沈啊，别忘了你小时候常跟她唱的童谣，那东西，早就不干净。”

沈屿接过铜铃，内心徘徊在不安与晦涩之间。踱步走向夜市尽头，耳边忽然响起细碎呓语：“铜铃摇，夜未央……”

老钟表铺门扉紧闭，门缝却透出机械咔嗒声。沈屿附耳细听，只觉时间仿佛陷进无底的旋涡里。远处的琴声重新响起，悲切悠长。每一个音符都像在召唤，唤醒二十年前的伤痕。

他蓦然回首，夜色中，有个瘦削的影子闪过馄饨摊和钟表铺之间，擦过青石板的水渍，如幽魂游走于过去与现在之间。他没有追上去，而是握紧手中的铜铃，感到命案的谜团才刚刚骤起波澜。

一道劈开的光斑凝在街头，雨后的空气中满是临界的潮湿，钟楼的铜铃第二次遥遥敲响。夜市归于寂静，每一块青石板、每一扇老窗都仿佛在低声哀叹。沈屿缓步离开董家阁楼，心里埋下一道隐约的誓言——哪怕夜色再深，他也要将真相抽丝剥茧，破开迷雾。

街巷间最后的灯火随风熄灭，昏黄光晕中，飘零的铜铃微微颤动，将暗夜的秘密，一层层送往更深处的时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