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雾色里的茶刀

战壕的浮土还带着昨夜打扫战场时的潮湿气息，战士们怀里抱着新收集的手榴弹，指腹在木柄刻痕上反复——那是他们给敌人算的“生死账”。

滚石堆在堑壕边缘码得齐整，青灰色的石块间还卡着几簇未燃尽的野草，像被按进泥土里的星火，等着某个瞬间重新烧起来。

山下的叫嚷声裹着晨雾涌上来，敌军官的皮靴碾过碎石的脆响清晰可闻：“共军战壕连个烟都冒不出，怕不是早被炸成肉泥了！”

人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哄笑，钢盔碰撞声中，第一排士兵端着枪踏上了前沿陡坡，刺刀尖在晨光里晃出冷白的光。

阵地上的沉寂像张绷紧的弓弦。陈青山趴在掩体后，指尖掐着怀表齿轮——表盖内侧刻着“瑞金”两个小字，是入伍时老班长塞给他的。

秒针走过第十圈时，最先露头的敌人钢盔顶到了滚石警戒线，他睫毛颤了颤，掌心的汗把表壳捂得发烫。

“轰——”

阵地两侧突然腾起烟柱，敌人的试探性炮击掀翻了几簇灌木，泥土劈头盖脸砸在战士们背上。有人闷哼一声，却没敢抬头——他们看见连长攥着驳壳枪的指节泛白，枪口始终对着百米外蠕动的人影。

首到最前排敌人踩断了一根伪装的竹枝，“咔嗒”声在死寂里炸开，陈青山突然撑着战壕跃起，驳壳枪朝天鸣响：“投！给我往人堆里砸！”

手榴弹破空的呼啸声连成一片，铁盖掀开的脆响混着战士们的怒吼：“狗娘养的，尝尝咱们的‘见面礼’！”第一枚炸弹在敌群中央炸开，血肉混着钢盔碎片飞起来，砸在陈青山脸上时还带着灼热的温度。

他抹了把脸，指尖蹭到党证边缘的布纹——那是去年在老乡家借宿，老大娘连夜用粗布缝的，边角还歪歪扭扭绣着“红军”二字。

敌人的反扑来得比预想更凶。当第三轮炮击带着奇怪的辛辣味涌来时，陈青山正给新战士压子弹，鼻尖突然被刺得发酸。

“捂住口鼻！”他猛地抬头，看见战壕远处腾起青灰色的雾，不像寻常炮烟般呛喉，却带着刺痒的灼烧感——是国民党反动派耍的阴招，把生石灰混着辣椒粉当毒气弹使。

“用湿茶渣！”他吼着扯下脖子上的毛巾，塞进旁边小战士手里，“昨天炒茶叶剩下的渣子，泡了水裹在布里头！”

战士们手忙脚乱地往口袋里掏——三天前路过茶村，老乡们把刚炒好的茶叶塞进他们背包，说“茶香能驱晦气”，此刻潮乎乎的茶渣裹在粗布间，带着温热的草木气，硬生生在辛辣的雾里辟出条呼吸的缝。

炮击稍歇时，陈青山听见身后“噗”的一声闷响。回头时，后腰被弹片划开的小李正咬着牙往伤口上撒草木灰，看见他望过来，还咧嘴笑：“队长，我这伤口闻着像炒糊的茶，说不定能把敌人馋跑。”

他喉头一紧，转身摸出藏在土堡角落的茶刀——刀身早被火塘烧得通红，刃口还凝着层暗红的锈，是去年在茶山上缴的地主家茶具，如今成了剜弹片的“手术刀”。

陈青山还没回神之际，一枚炮弹如流星般疾驰而来，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砸向地面，瞬间爆炸开来。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火光冲天，烟尘弥漫，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股巨大的能量所震撼。

而在这惊心动魄的爆炸中，有几颗炮弹碎片犹如恶魔的獠牙一般，以惊人的速度飞溅而出。它们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诡异的弧线，最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陈青山的脚边。

然而，幸运的是，这些碎片只是与陈青山擦肩而过，并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它们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几处淡淡的焦痕，仿佛是在提醒着人们刚才那惊险的一幕。

陈青山望着这些焦痕，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后怕之情。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缓缓地走进了地堡。

进入地堡后，陈青山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软绵绵地靠在墙边。他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走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终于，他走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慢慢地弯下腰，准备解开左腿上的绑腿。这绑腿己经被血水浸透，湿漉漉的，紧紧地粘在裤管上，仿佛与他的身体融为了一体。

随着绑腿一圈圈解开，他的动作越发艰难，每一下都仿佛扯动着伤口，钻心的疼痛从腿部传来，但他只是紧咬着牙关，眉头微微皱起。

当他终于将绑腿完全解开，才发现左腿的血己经把裤管牢牢地粘在了肉上，仿佛二者己经长在了一起。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起一旁的茶刀。那茶刀原本是用来切割茶叶的，此刻却要成为他取出子弹的工具。当茶刀冰冷的刀刃触碰到皮肤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刺痛感袭来，同时，焦糊味混着浓郁的血腥味扑鼻涌来，那是茶刀与伤口接触后产生的味道，令人作呕。

就在这疼痛与刺鼻气味交织的瞬间，陈青山的思绪突然飘回了遥远的老家。他仿佛看到了那漫山遍野翠绿的茶园，正值采茶季，阳光温柔地洒在每一片茶叶上，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阿娘背着竹篓，穿梭在茶树间，动作娴熟地采摘着茶叶。她那清亮的嗓音唱起了熟悉的采茶调，“三月采茶茶发芽，哥当红军妹守家……”，那歌声婉转悠扬，仿佛带着山间的清风和泥土的芬芳。

阿娘的指尖轻轻掐断鲜嫩的茶芽，那细微的声音，此刻竟像极了他自己牙床紧紧咬着下唇时发出的响动。

陈青山情不自禁地跟着哼起了那熟悉的调子，“三月采茶茶发芽，哥当红军妹守家……”，然而，当茶刀的刀身缓缓剜进肉里，试图取出那颗深深嵌入的子弹时，他的调子突然破了个音。

这并非完全是因为钻心的疼痛，而是在这一瞬间，他猛地想起出发前阿妹塞给他的茶饼。那茶饼承载着阿妹的深情与牵挂，一首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贴胸口的布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