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山雾里的火种

嗒嗒嗒——”

远处火鹰山方向传来零星枪响，像闷在湿布里的爆竹。黄主任捏着铁皮烟盒的手顿了顿，抬头望向窗外浓稠的晨雾——那是主力红军狙击敌人的方向，枪声比昨夜稀疏了些，却让根据地晒谷场上的转移队伍多了几分紧绷的沉默。

“同志们围过来些。”黄主任敲了敲石桌，铁皮烟盒在木桌上磕出清响，“昨儿半夜接的军委急电，咱再把话掰碎了嚼——”

他扫过面前穿灰布军装的战士和扎粗布头巾的乡亲，目光落在苏维埃银行的老周怀里那口裹着蓝布的木箱上，“主力红军往北上抗日走了，留下咱们‘钉子’，可不是让咱们拿鸡蛋碰石头。”

“可主任，这大安是咱们一寸血一寸土打下来的！反正兵工厂，服装厂和主要领导己经转移。我们不如留下来坚守阵地。”运输队的老张攥紧了扁担，竹篾在掌心压出红印，“村口的苏维埃标语还没褪色呢，咋能说丢就丢？”

“老张头，你当咱们是丢根据地？”黄主任忽然提高声音，烟盒“啪”地拍在石桌上，震得桌上的搪瓷缸子晃了晃，“当年秋收起义后毛主席带咱们上井冈山，为啥？

敌强我弱的时候，硬扛是蛮干！现在敌人修了二十里碉堡群，十万敌军从西个方向向我们包围过来。

咱们几百名红军战士加上十里八乡过来支援的青年壮劳力也就一千多人，这里面有一大半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和百姓，守着大安好比把羊拴在虎口边——”

他忽然放软语气，伸手拍了拍老张肩膀，“咱们丢的是地名，不丢的是人心。你瞅瞅老周怀里的木箱——那不是银元，是熔了铸的茶刀、茶勺，回头分给乡亲们，咱们的钱，本该就是老百姓的汗珠子变的。”

老周掀开蓝布角，露出半块没磨光滑的铜茶勺，边缘还留着熔铸时的毛刺：“昨儿夜里银行的同志轮着拉风箱，把二十斤银元化了。王会计说，等将来打回来，咱们拿这些茶器跟乡亲们换粮食，比带着死沉的银元管用。”

“还有印刷厂的妹子们。”文书小李抱着一捆油印纸挤过来，袖口还沾着未干的蓝靛，“她们今儿凌晨把活字版裹了三层油纸，沉到村东头老茶农的焙茶地窖里了。张大姐说，等开春新茶冒芽的时候，咱们的《红色闽北报》还能从地底下‘冒’出来，比白纸黑字更扎敌人的心。”

远处忽然传来“轰”的一声闷响，不知是敌人的迫击炮还是山体塌方。一位背驳壳枪的年轻战士跑过来，领口沾着硝烟：“主任！火鹰山前沿哨报信，敌人突破了第三道防线，老陈他们还在鹰嘴岩死守！”

黄主任猛地站起身，军帽檐上的红星在雾里闪了闪：“传我的命令，机关分队先往长涧源转移，运输队把粮秣按‘三人一份’分给乡亲们——记住了，咱们走的时候，给老百姓留够半年的茶种！”

他忽然望向远处雾里若隐若现的茶树，声音放轻了些，“武夷山的茶树年年发新芽，咱们的队伍也一样。等主力回来那天，咱们要让这漫山遍野的‘红根’，把敌人的碉堡全顶翻喽。”

队伍开始移动，草鞋踩在青石板路上沙沙作响。老周抱着木箱走过晒谷场，忽然听见身后有人低低哼起歌——是印刷厂的小柳，她攥着半张没来得及销毁的报纸边角料，边走边唱：“苏区的山，苏区的水，苏区的百姓心连肺；丢了大安不丢魂，茶山深处埋惊雷……”

晨雾渐浓，山风裹着潮湿的茶香吹来。苏维埃银行的木箱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斑，像撒在山路上的星星火种——它们终将在某个晨露未晞的清晨，跟着漫山茶树一起，在闽北的红土地上，长出新的春天。

在火鹰山的阵地上，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陈青山快步走到哨兵面前，神色凝重地问道：“情况怎么样？大安那边组织和百姓都转移完了吗？”

哨兵敬了个礼，焦急地回答：“报告队长，大安还有一千多人没转移完，时间紧迫啊！”

陈青山眉头紧皱，咬了咬牙，“不行，咱们火鹰山阵地必须再坚守几天，一定要给百姓争取足够的转移时间！”

就在这时，山脚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敌人又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一个敌军头目拿着扩音器，扯着嗓子喊道：“红军兄弟们，别负隅顽抗了，赶紧缴枪吧！缴枪不杀，要是等我们攻上去，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剥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

喊了好一会儿，山上毫无动静。敌军头目恼羞成怒，大手一挥，“给我轰！看他们还能躲到哪里去！”

顿时，敌人的野炮开始向红军隐蔽的工事疯狂轰击。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如雨点般落下。“轰，轰，轰”，一声声巨响震得大地都在颤抖。敌人的步兵也从两侧的高地如潮水般向红军阵地夹击而来。

炮弹在工事周围不断爆炸，其中一枚首接砸垮了工事的胸墙。隐蔽的工事里瞬间尘土飞扬，硝烟弥漫，能见度极低，几乎对面都看不到人。

陈青山扯着嗓子大声吆喝：“同志们，沉着冷静，听我指挥，咱们跟他们拼了！”

突然，一颗炮弹首首地穿进射击孔，又从一个红军战士的胸膛穿过，随后钻进工事的后墙。

万幸的是，这颗炮弹没有爆炸，但那位年轻的战士却永远闭上了眼睛。鲜血溅射到陈青山的脸上、身上，他的眼眶瞬间红了，噙着泪花，急忙蹲下身子，用稻草轻轻地将这位牺牲的战友掩盖住，声音颤抖地说：“兄弟，你安心走吧，我们会为你报仇的！”

这时，张排长突然大喊：“队长，你看！一百多个敌人沿着西边的高地冲上来了！”

陈青山抬头望去，眼神瞬间变得坚毅，“别慌，听我命令！”

张排长紧接着高声喊道：“手榴弹，快投手榴弹！”

随着张排长的一声令下，一排手榴弹如流星般飞了出去，在敌群中炸开了花。敌人被炸得鬼哭狼嚎，倒下一片。

但敌人仍不死心，继续往上冲。张排长果断命令：“8号，10号，15号地雷，拉！”

“轰，轰，轰”几声巨响，高地上接连升起团团的黑烟，火光冲天。敌人被炸得血肉横飞，进攻的势头被暂时遏制住了。

陈青山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和汗水，大声喊道：“同志们，我们一定要坚守住阵地，绝不能让敌人前进一步！为牺牲的战友报仇！”

战士们齐声高呼：“为战友报仇！坚守阵地！”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充满了视死如归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