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残宅

月华巷，在京西城偏南，地势清幽，旧年间曾是谢氏宗族所居，如今只余一座残宅，一户孤门。

马车在巷口停下，谢令仪掀帘下车，一眼便看到那扇熟悉的朱红宅门。

门匾己斑驳，铜环锈迹斑斑，门前槐树却仍枝叶扶疏，仿佛还留着往日影子。

她抬手推门，吱呀一声，那木门缓慢地张开。

一股陈年灰尘和淡淡霉气扑面而来。

谢棠皱眉，抬手掩住鼻：“这宅子几时没住人了？”

杜医郎提着药箱走在后头，目光扫过院墙角落，轻声道：“苔迹新旧错杂，不止无人打扫，近日还有人进出。”

谢令仪闻言微微点头，目光落在前厅的门槛上。

那里原本钉着一块她亲自雕花的小木板，如今裂成两半，一半不见踪影。

“进屋。”她当先迈步而入，脚下旧砖咯吱作响，尘埃飞扬。

院中枯草未除，池水干涸，昔日翠竹摇曳的长廊，如今满是蛛网。走廊尽头便是谢府藏书阁，昔日静晖大人最常留连的地方。

门扉半开。

“等一等。”谢棠忽然低声叫住，拔刀走上前，一脚踹开木门。

门内空荡无人，只有一地散乱纸张。

谢令仪蹲下，拾起一页手札，指腹拂过那熟悉的墨迹，眸中划过复杂之色。

“是静晖的笔迹。”

杜医郎上前检视，神色凝重：“这批手札被翻过，很多页被撕去，甚至故意打湿，毁字为主。”

“是怕她留下证据。”谢棠冷声道。

谢令仪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本《太祖开国纪略》翻开，中间夹着的那页羊皮纸早己不见，只剩泛黄的页缝，还残留一丝灼烧痕迹。

那是静晖当年藏证的地方——谢令仪记得清清楚楚。

她猛地合书：“有人来过，而且是有目的的。”

她望向角落一处泛黄书架，那上头的第二层，曾经是谢家女眷私密藏物之地。她当年藏过糖人、玉佩，还有那本《女礼正章》——这是她外祖母亲手注释，谢家代代相传的女德手书。

她伸手去摸，果然，书架后头空了。

“没了。”

她站起身，声音带了些锋利：“不是被风吹落，是被人取走。”

杜医郎沉声：“至少动过三人，且分数次，手脚干净，熟悉地形。”

谢令仪目光微沉：“熟悉谢府，也熟静晖习性。”

她转身走入后厅，那里是静晖生前所居的小院，西南角落有一方石榻，常年种着三种药草——金银花、紫苏、七叶莲。

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泥地。

“有人铲过。”谢棠蹲下摸了摸，“连根拔除，且未留下一点茎片。”

杜医郎皱眉：“谢家旧宅破败至此，却又被如此细细搜查，怕是静晖的死，远比咱们想的复杂。”

谢令仪深吸口气，仰头望向斜阳透过屋檐缝隙洒下的光，许久方缓声道：

“她知道有人会来查。”

“这些书、这些草、这些手札，都是她提前布下的。”

她缓步走向内室，那里角落里堆着一个老旧香炉，铜质暗沉，炉盖上是三尾凤鸟图腾，羽翼蜷曲，其下则刻着两行小篆——

【遗墨不可焚。阅者慎言。】

谢令仪眸光微动，俯身捧起那炉，轻轻拧动炉底，果然咔哒一声，底座微响。

她将炉底朝上，一只极小的匣子掉落出来。

是红檀木盒，仅有手掌大，上头刻着“西陵·庚午”字样。

“西陵庚午……她最后一次出使就是那一年。”谢棠轻声道。

谢令仪缓缓打开，里头只是一枚发簪，银镶青玉，极其简单，看似无异。

“簪子中空。”杜医郎接过，拇指一推，从簪内抽出一张极细羊皮纸，密密麻麻记载着人名、日期、地点。

谢令仪接过看了一眼，眼神一凛：“这是——密使名单。”

“这是她给我的线索。”

那一瞬间，所有蛛丝马迹，如一张大网缓缓浮现。

谢府己被翻遍，但静晖终究藏了最要紧的东西，藏在那最寻常不过的旧物里。

而如今，那把钥匙到了谢令仪手上。

她缓缓将簪子收入怀中，抬头道：“明日开始，我们查人。”

杜医郎点头：“先从这名单里入手？”

“从活着的开始查。”谢令仪冷声，“活着的人会害怕，才会露出马脚。”

谢棠拍了拍衣袖，斜倚门侧：“那你接下来，是想查出真相，还是想让他们也付出代价？”

谢令仪缓缓一笑，语气温柔却森寒：

“我想看他们跪着，求静晖的魂魄别来找他们。”

**

夜深，月华巷外一片寂静。

旧宅沉沉入夜，唯有藏书阁灯火不灭。

谢令仪坐在书案后，一笔一划誊写手札摘录。窗外的槐叶轻轻作响，仿佛有人在低语。

她忽而抬头，望向门外。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静晖穿着常服，立在走廊尽头，朝她点了点头。

谢令仪轻声道：

“师父，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