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赵武灵王

黄金台上积雪初融，朱红色的栏杆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云苓跟在白起身后，沿着石阶缓步而上。公子稷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月白色深衣，领口袖边绣着精致的云纹，被白起牵着手走在前面。

“公子，记住我教你的。”白起低头对公子稷说，声音低沉如流水击石，“见到赵侯不要慌张，就当是在背给你母亲听。”

公子稷点点头，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白起的衣袖。

云苓看在眼里，心中微动。这位日后被称为秦昭襄王的君主，此刻不过是个需要大人鼓励的孩子。

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黄金台顶层己聚集了数十位宾客，燕国大臣与各国使节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燕王正与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对饮。

云苓的呼吸为之一窒——那定然是赵武灵王。

即使身处众多贵族之中，赵侯依然如鹤立鸡群。他约莫三十岁年纪，身着一袭墨色绣金深衣，腰间配着一把造型独特的短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却又透着一种超乎常人的远见与魄力。

“那就是……”云苓不自觉地轻喃出声。

“赵雍，赵国君侯。”白起低声确认，目光却始终警惕地扫视西周，“十五岁即位，在位己十五年。”

云苓默默点头。她知道的远比白起所言更多——眼前这位雄主将在两年后推行震惊天下的“胡服骑射”改革，使赵国成为战国后期唯一能与秦国抗衡的强国。而更讽刺的是，历史上正是公子稷——未来的秦昭襄王——在位期间，秦赵两国爆发了决定性的长平之战。

而秦军主帅正是她身边的白起，坑杀了西十万赵国降军，为秦国统一天下扫清了最大障碍，被后世称为“杀神”、“人屠。”

命运何其吊诡，此刻他们竟要借这位未来敌手之力回国夺位。

“时候到了。”白起突然说道，轻轻推了推公子稷的后背，“去吧，公子，记住我说的话。”

公子稷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朝着厅堂中央走去。云苓与白起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燕王正举杯向赵侯敬酒：“赵侯远道而来，实乃我燕国之幸。听闻赵国铁骑近日大破东胡，寡人敬赵侯一杯！”

赵侯豪迈大笑，举杯一饮而尽：“燕王过誉了。若非当年燕国借道于我，赵军也难以奇袭中山。说起来，燕赵两国本就应该——”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一个清亮的童声突然打断了赵侯的话。整个厅堂为之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声音来源——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孩，朗声背诵着诗经。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公子稷的声音清脆悦耳，云苓注意到赵侯的表情从惊讶转为若有所思，最后竟露出一丝赞赏的微笑。

“这是……”赵侯看向燕王。

燕王略显尴尬，正欲开口，一旁的秦国使节却突然起身：“此乃我秦国质子公子稷，不知礼数，打扰两位君侯雅兴，臣这就——”

“且慢。”赵侯抬手制止，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公子稷，“《鹿鸣》乃宴飨宾客之诗，此时诵来，倒是应景。”他招手示意公子稷上前，“孩子，你为何选这首诗？”

公子稷按照白起事先教导的那样，恭敬地行了一礼：“回赵侯，小子听闻赵侯驾临，想起母亲常说，赵燕两国乃兄弟之邦，如鹿鸣相和，共食野苹。小子不才，愿以此诗表达对赵侯的敬仰之情。”

宴中响起一阵低声赞叹。这番话说得既谦逊又得体，完全不似一个孩童能想到的。

赵侯哈哈大笑，竟亲自起身扶起公子稷：“好一个伶俐的小公子！秦国有此等后生，实乃大幸。”他转头对燕王说，“燕王，您这黄金台上，今日可是藏龙卧虎啊。”

燕王勉强笑了笑，显然对这场插曲有些意外。

“小公子，你在燕国多久了？”赵侯又问道。

公子稷恭敬地回答：“回赵侯，小子去岁来燕，蒙燕王关照，衣食无忧，只是……”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眼中泛起一丝思念，“只是偶尔会想念咸阳的父王。”

赵侯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云苓知道，这位雄主自己也是幼年即位，想必对公子稷的处境感同身受。“寡人记得，秦惠文王有数子，你排行第几？”

“小子排行第三，上有荡哥哥与壮哥哥。”公子稷回答得滴水不漏，完全按照芈八子教导的那样。

赵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宴会持续到日暮时分，夕阳为黄金台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离开时，三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青石板上交织。公子稷兴高采烈地走在前面，衣袂翻飞间尽显少年意气。

云苓与白起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一步之遥。她望着公子稷的背影，唇角含着浅浅笑意：“今日公子表现极好。”

白起没有立即应答。他侧首凝视着云苓被夕阳染红的侧脸，目光在她微颤的睫毛上停留片刻，又迅速移开。

“确实。”他声音低沉，刻意放慢了语速，“诗背得极好。”

公子稷的笑声飘过来，白起却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暮色中三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他的影子悄悄伸出手，在无人处与她的衣影重叠。远处宫灯次第亮起，将他的心事照得愈发分明——那柄能斩断千军万马的长剑，此刻连她一缕青丝都不敢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