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谁要嫁娶

三日后，魏昭公主派来的使者如约而至。

那使者身着绛紫色锦袍，腰间配着魏国宫廷特制的蟠龙玉牌，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恭敬地立在厅前青石板上，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姿态谦卑却不失威仪。

“张子，公主命下官来取回信。”使者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站在廊下的张仪听得清楚。

张仪神色平静如古井无波，只是略一点头，从袖中取出那封原封未动的帛书，又递上一封简短的谢函。

帛书上的火漆印完好无损，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泽。

“请转告公主，张某感念厚爱，只是……”张仪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心意己决。”

使者双手接过，目光在帛书上一扫而过，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抬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一揖：“下官定当如实转达。”

待马蹄声渐远，云苓才从雕花屏风后缓步走出。她今日穿着一袭淡青色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钗，却衬得肌肤如雪。

她轻咬下唇，眼中浮动着忧虑：“公主和魏王……会就此罢休吗？”

张仪转身，目光落在云苓脸上时柔和了几分。他伸手拂去她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埃，轻叹一声：“但愿吧。”

只是，未及半日，公主的车驾竟又折返。

西匹纯白的骏马踏着整齐的步伐停在院门前，金线绣制的车帘被一只戴着翡翠镯子的手猛地掀开。

魏昭公主踏入院中时，正瞧见春桃踮着脚，往廊下的红灯笼上贴着喜字。

那“囍”字用上好的朱砂写成，在阳光下红得刺目，像一把火烧进了公主的眼底。

“这是……”公主的脚步猛然顿住，金线绣制的裙摆在青石板上划出半道弧线。她盯着那喜字，声音微微发颤，“谁要嫁娶？”

春桃闻声回头，见是公主驾到，慌忙行礼：“回、回公主殿下，是家主要娶夫人。”

“娶夫人？”魏昭公主瞳孔骤然收缩，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精心修剪的指甲在皮肉上留下深深的月牙印。她强自镇定，声音却泄露了一丝颤抖：“他……要娶谁？”

“云苓姐啊。”春桃脱口而出，随即察觉失言，头垂得更低，几乎埋进胸前。

“云……苓？”魏昭公主一字一顿地重复这个名字，脸色霎时变得惨白。那个总是一袭素衣、安静站在张仪身后的女子，原来二人早己......

她猛地转身，厉声道：“我要再见张子一面！现在！”

当张仪闻讯匆匆赶来时，魏昭公主正背对着厅门站立。

她今日穿了一身正红色宫装，金线绣制的凤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衬得她背影格外僵硬。听到脚步声，她猛地转身，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却在看清张仪面容的那一刻化作怨怼。

“你要娶一个婢女？”公主的声音尖锐得几乎刺破厅内的寂静，尾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

张仪眉头一皱，面色沉了下来：“公主慎言。云苓，现在是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公主冷笑一声，发间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张仪！你是何等人物？当年六国策士，谁不敬你三分？如今竟要娶一个……”

“公主！”张仪骤然打断她，眼中己有厉色，“云苓于我，绝非婢女可比。况且如今，我也是一介布衣。若公主今日是来贺喜的，张某欢迎；若是来羞辱内子的，恕不远送。”

内子。

这两个字如利刃，狠狠刺入魏昭公主的心口。她踉跄后退一步，忽然笑了，笑声却凄然得令人心碎：“好……好一个'内子'！”

她转身欲走，却在门口撞上了刚刚从集市回来的云苓。

云苓手中还捧着一匹红绸，显然是准备婚事所用。她刚踏入厅中，便见公主迎面而来，眼中含泪，却在看清她面容的瞬间化作震惊与愤怒。

“就是你？！”魏昭公主瞪大眼睛，声音陡然拔高，“张仪就是要娶你！”

厅内空气瞬间凝固。

云苓抬头望了张仪一眼，稳稳福身行礼：“云苓，见过公主殿下。”

魏昭公主死死盯着她，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云苓的面容。云苓今日未施粉黛，却肌肤胜雪；一身素衣，却掩不住窈窕身姿。公主突然想起那日初见时，这婢女眼中闪过的灵慧光芒，心头一阵刺痛。

“你这小婢女，”公主声音颤抖，精心维持的公主威仪在此刻土崩瓦解，“第一眼见你就觉得居心不良，没想到，你还真有些狐媚本事，竟爬上了主子的床榻！”

“公主！”张仪厉声喝止，一步跨到云苓身前，将她护在身后，“请您慎言！”

魏昭公主却己不再看云苓，转而望向张仪，眼中泪光盈盈，方才的尖刻荡然无存：“张仪，你当真……不知我的心思？”

张仪沉默片刻，终是缓缓一揖：“公主厚爱，张某愧不敢受。”

“好……好！”公主惨然一笑，猛地拂袖转身，金线绣制的广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她大步离去时，发间的步摇剧烈晃动，珠玉相击声如她破碎的心跳。

墨寒犹豫地进了厅中，低声道：“主子，公主她似乎……哭了。”

张仪闭了闭眼，没有回答。云苓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微颤。她低声道：“公主待你……确实是真心。”

张仪反握住她的手，力道有些重：“可我心里，从来只有你。”

窗外，暮色渐沉，那新贴的喜字在夕阳下红得刺目，像一滴心头血。

魏昭公主坐在回宫的车驾上，华美的宫装此刻只让她感到沉重。她攥紧手中的帛书，指节发白，最终却只是轻飘飘地丢给了随行婢女：“拿去烧了……”

“公主，这……”婢女捧着帛书，不知所措。

“这么多年，我的梦，也该醒了。”公主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掀开车帘，望向渐行渐远的宅院，一滴泪终于落下，在昂贵的丝绸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车内熏香缭绕，却驱不散心头的苦涩。

“为什么……偏偏是个婢女……”公主喃喃自语，声音淹没在车轮的辘辘声中。

她不曾察觉，自踏入张仪府邸的那一刻起，暗处便有一双幽深的眼眸，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与此同时，张宅内红烛高燃。张仪站在窗前，望着公主车驾离去的方向，神色复杂。

“后悔吗？”云苓走到他身旁，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戏谑，“这次拒绝了公主，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张仪转身，双手捧起她的脸，目光灼灼：“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些娶你。”

“子仪……”云苓红了眼眶。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下，而那鲜红的喜字，在渐浓的夜色中依然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