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只配暖床

翌日清晨，云苓早早起身，准备去厨房煮茶。

昨夜张仪批阅文书至深夜，她特意记下了他喜欢的浓茶配比，想着今日再添一味陈皮，既能提神又不伤胃。

“云苓，你起得真早。”春桃揉着眼睛起身，发髻还有些松散。

“大人怕是要起了，提前给大人煮茶。”云苓笑道。

春桃伸了个懒腰，叹道：“你这般用心，难怪大人喜欢你。”

云苓一笑，转身出了屋。

刚踏入厨房门槛，便听见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听说昨儿个大人又让她在书房伺候到深夜呢。”一个尖细的声音刻意压低，却仍清晰可闻。

“可不是？自打她从龙门回来，大人待她越发不同了。”另一人接口，语气酸溜溜的。

云苓脚步一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她认得这些声音——是负责浆洗的秋菊和管扫地的冬梅。平日里见面还会笑着打招呼的姐妹，背地里却……

“哼，不过是个低贱丫头，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想着攀高枝儿。”年长的婢女李嬷嬷冷哼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先夫人去得早，可府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痴心妄想的！暖床的贱婢，也配在大人跟前卖弄？”

云苓胸口一窒，指尖微微发颤。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入厨房，面上仍带着浅笑：“李嬷嬷早，各位姐姐早。”

厨房内霎时一静。

灶台上的蒸笼冒着白气，氤氲了众人尴尬的面容。李嬷嬷老脸一僵，随即又摆出那副居高临下的神态，三角眼斜睨着云苓：“哟，云苓姑娘起得真早，可是急着去伺候大人？”

云苓不卑不亢，取了茶叶罐子，温声道：“大人昨夜批阅文书至三更，今日需浓茶提神。”她顿了顿，又道：“奴婢记得李嬷嬷有风湿，晨起该喝些姜茶驱寒，不如我一起煮了？”

这话看似体贴，实则绵里藏针——既点明自己伺候的是正经公务，又暗示李嬷嬷年老体衰。厨房里几个小丫头互相递着眼色，李嬷嬷脸色顿时铁青。

“你倒是会装模作样！”李嬷嬷一把拍开云苓正要取姜的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下作心思！一个贱籍婢女，再殷勤讨好，也不过是个暖床的玩意儿！”

云苓指尖一顿，抬眸首视李嬷嬷，声音依旧轻柔，却字字清晰：“嬷嬷慎言。奴婢虽卑贱，却行得正坐得端。大人勤于政务，奴婢尽心伺候，何错之有？倒是嬷嬷这般臆测主子心思，若传出去，怕是不妥。”

“反了你了！”李嬷嬷勃然大怒，扬起巴掌就要扇下来，“你个贱蹄子，我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规矩？”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张仪负手立于门外，一袭墨蓝锦袍衬得面色愈发冷峻。他目光如刃，缓缓扫过众人，最终钉在李嬷嬷身上。

李嬷嬷腿一软，扑通跪地：“大人恕罪！老奴、老奴只是怕这丫头不懂规矩，冒犯了您……”

“规矩？”张仪冷笑，“相府规矩第一条，便是不得妄议主子。你身为老人，却带头搬弄是非，该当何罪？”

李嬷嬷面如土色，连连叩头。

云苓垂首静立，心头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她没想到张仪会亲自出面维护，更没想到那些污言秽语会如此刺耳。

“掌嘴二十。”张仪最终，传来淡淡一句。

“大人饶命！”李嬷嬷终于怕了，头磕得砰砰响，“老奴只是担心这丫头勾引……”

“三十。”张仪眼皮都没抬，转身向外走去，“墨寒，你来执行。”

墨寒的牛皮掌套落在皮肉上的闷响，混合着渐弱的哀嚎，惊飞了檐下麻雀。云苓下意识去捂耳朵，却见张仪停在门口，转身朝她望来：

“泡茶——”

……

书房内，熏香袅袅。

云苓跪坐在案几旁，沉默地煮着茶。水汽氤氲中，她眼眶微红，却倔强地抿着唇不肯落泪。

张仪执笔批阅文书，半晌才开口：“委屈了？”

云苓摇头，声音闷闷的：“奴婢不敢。”

“不敢？”张仪搁下笔，目光落在她发红的指尖上，“方才牙尖嘴利，现在倒知道怕了？”

云苓咬唇，不再说话。

沉默一会儿，他取过云苓刚沏好的茶，轻啜一口：“陈皮加得恰到好处。”顿了顿，又道，“这些日子，你确实勤勉。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云苓眼睛一亮，像突然被点亮的烛火，什么委屈也都烟消云散。

她绞着手指，鼓起勇气道：“奴婢入府多日，从未逛过市集。听说西市今日有庙会……”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成了耳语，“奴婢想去看看。”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香灰落下的声音。张仪垂眸看着案上文书，良久不语。云苓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就这点出息？”

张仪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无奈。他从案几抽屉取出一块乌木对牌丢给她，“申时前回来。”

云苓手忙脚乱接住对牌，看清上面“相府出入”西个烫金小字时，眸子瞬间亮如星辰。她欢喜得忘了礼数，提着裙角就要跑，却被张仪一声“站住！”钉在原地。

“换身衣裳。”他扫了眼她洗得发白的婢女装束，“穿成这样出去，旁人还以为我张仪苛待下人。”

云苓眨了眨眼，忽然福至心灵：“那……奴婢能支些月钱吗？”

张仪执笔的手一顿，一滴墨汁落在奏章上。他抬头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丫鬟，竟有些哭笑不得：“你……”

“奴婢这就去换衣裳！”云苓见好就收，揣着对牌一溜烟跑了，连礼都忘了行。跑到门口又折回来，扒着门框探头道，“大人要带什么吗？听说西市的蜜饯果子……”

“去吧！”张仪终于忍无可忍，挥袖赶人。

半个时辰后，云苓穿着一身浅青襦裙，发间簪了朵小小的绒花，蹦蹦跳跳出了府门。

她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像只出笼的鸟儿般雀跃起来。虽然受了一顿气，但是终于可以放假了耶！

张仪立在廊下，望着那个雀跃的背影，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