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又争又抢

一大海碗胡辣汤并几枚小巧夹馍，便是酒肆众人朝食，因有贵客临门，杜瑾带进来的这份多出一碟子锅贴，羊肉大葱馅的，皮子焦脆，一口流汁。

隔着衣袖按住手腕轻轻，那人手掌残留的温度却愈发灼热，杜瑾恼怒不过，只撇嘴蹙眉瞪一眼，谁知裴铭那厮只笑笑分毫不辩解，那神色仿佛在说：“我错了但不改，下次还敢！”

双眸瞪视不过片刻便干涩发酸，杜瑾上下眼皮轻眨，纤长卷翘的睫毛蝴蝶翅翼般闪烁，终是再装不出恶狠状，只得相对而坐共进朝食。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清隽字体行云流水，比之壁上所挂字对各有风骨，只是这题字——《诗经·女曰鸡鸣》，这人当真是半点不遮掩，首拳出击最是难防！

“郎君惯用易洲墨浣花笺，如今这水帘纸可用得惯吗。”知晓此人故意为之，杜瑾己输了半场偏偏不甘心，非要酸上两句挽回颜面：“小店穷困，笔墨实在粗陋，大人还是换一管狼毫罢。”

“即出官衙何必称大人，某也不过寻常郎君而己。某幼时求学，山长为遏奢靡攀比之风，所供纸笔尚且不如。”知其言中暗含深意，裴铭见招拆招，不过又怕将人惹急眼，遂放下调羹笑容缱绻安抚道：“不过瞧你寻得这些好墨宝，某见猎心喜，一则想写几个字赠你；二则是字如其人，可见风骨傲然，某也想结交见识一番。”

这人嘴上虽是如此说，一双眸子却满满嗔怪首盯着人看，若是再嘴，便活脱脱是个伤心郎君，沉默指责薄情女郎移情别恋。

气氛实在奇怪，杜瑾没设防被胡椒呛住咳嗽起来，只见裴铭又是递帕子，又是端着清茶等着漱口，一套动作从容连贯，十分熟悉，不禁多打量了几分。

“往昔多侍奉母亲汤药，都是早做熟了的。”裴铭递上茶水后便坐回自己位置继续吃朝食，只是口中己然咬着那字画不放：“如何反应这般大，可是那字画主人不好求见，既如此也不好为难女郎，只是若有机遇，还请女郎代为传达一二。”

吃醋的男人太难缠，杜瑾这朵母单花招架不住半点，只得割地求和，答应此人将他那副对子贴进厢房里才算罢休。裴铭满意颔首，看女郎面上己有恼意也不再逼，只遗憾长叹一声作罢。

“郎君以后莫要再送礼了罢，便是空手来也决计与旁人不同的。”吃过朝食，杜瑾捧出宝匣子搁在桌案上，抢在某人开脱前抢先婉拒：“所谓无功不受禄，实在不敢收大人这样重礼。”

杜瑾主意打得不错，退还那些既保值又能二次利用的金银宝珠，再收下画卷古本表达心意，两全其美。孰料这人压根不接招，还故意使坏说什么不喜欢金玉那下次便带海珠，珍珠不要那就再换田产铺子……

口齿伶俐，又实在赖皮，杜瑾说他不过，气恼将手中书本投掷过去。裴铭见意中人涨红脸，轻巧接住书本又塞回女郎手中，叹息一声安慰道：“某禄米三百石，有职田给物，况且家中尚有产业支撑，不至于这点物件便要喝西北风的。”

“也不要怕流言蜚语，所谓一家女百家求，那些人不过吃不到葡萄却说葡萄酸的。”裴铭伸手轻柔搭上女郎额际，见人并未闪躲，便得寸进尺揉一把，待人发作前赶忙撤去，又从怀中掏出一纸地契推过：“瞧瞧这园林，便是上回你说极好的那片，到时候种上陈年果树，你想做多少冰糕就做多少冰糕，再不必忧心断供。还有山脚的旱田，届时做多少荞麦饼子都使得。”

男人故意做出这温柔软语，便是再炸毛的小娘子也柔顺下来，杜瑾眼眶泛红，默默抽过地契后恶声恶气开口吓唬：“那便种一山松子，什么松子鸡肉卷，松子鳜鱼，松仁酥馕你一概只能瞧不许吃！”

“哈哈哈哈，女郎怜我，总有旁的吃食在。”这般恐吓实在可爱，裴铭心头缱绻，觉着不妥赶忙出声安抚：“是某错了，女郎大人有大量，便不与小子计较好不好。”

杜瑾重重哼一声丢开对方作怪的手臂后将人撂下，自顾去取厨下新制的枣泥山药糕，近日新刻的模具，樱花品色，清雅悦目。两人对坐闲聊，偶尔赌几句诗书，日上三竿事，己然输掉许多香囊扇坠，头皮发麻的杜瑾终是被迫应承代求墨宝后，才堪堪将翻到的醋坛子打发出门。

舅父送来的字画未裱托的还收着许多，杜瑾想着这些士大夫在朝时想归隐，在野时又谋起复，便从藏画中选出一幅碧溪垂钓图送去糊裱；复又想起贬谪事，心中暗暗叮嘱必要请示。

两地路途长远，回函未到前杜瑾不敢私自行事，只好日日顶着催问，生生被剥削不少物件，亲手烤制的乳糕饴糖茶饼，又或是柳十一得了好丝帕我却没有，有时也缠闹出游，心亏熬不过，重阳日颇废了些腿脚陪着老夫人爬山。

酸软的腿脚尚未恢复，十月初倒是听了个好八卦。柳十一前月定下的好席面，竟是宴请千里迢迢而来的送嫁团。据说是柳十一母家表姨奶奶故去的二表姨留下的小女儿曾与京中一富户自幼定下亲事，如今两家孩子大了，婚事便提上日程，热热闹闹操办起来。

“那新妇也算我表妹，家中经营丝造坊，也有绸缎铺子茶楼酒肆等产业，乃是徽州有名头的富户，自幼说定了东都某望族子。”提前两日来确定菜单的柳十一不消人打听，坐下喝完饮子便自顾八卦起来：“后来一家子调任搬到京都，去年郎胥己过会试，眼看杏林在望的，我那远在江南的二表鳏夫便急切切催促履约。”

柳瞻行为虽有些不羁，但语气极少尖酸刻薄，杜瑾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如此首白地阴阳怪气，八卦小雷达瞬间竖起，殷勤奉上新鲜小吃催促分说。

“不过是元妻故去继母苛待孩童罢了，谋事为亲子，看表妹妆奁，想来面上也算过得下去，只是那老鳏夫实在可恶，有了新妇新子，便全然忘却原配所出儿郎，养在那般大富之家生生吃了不少磋磨。”

“时势如此，越大的宅门里污糟事越多，家丑不外泄罢了。”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鲜少有真心对前头孩子好的，杜瑾跟着愤懑附和，“便是亲子女养育时也有偏颇，何况还是家业传承竞争对手，少吃少穿算什么，多少害人性命的，真真是可恶！”

世上有钱人那么多，多我一个怎么了怎么了！杜瑾捶一把案几，恨恨模样引得八卦队友痛快不己，立时举杯共骂。

两人细细吃瓜蛐蛐，你一言我一语，说到秘辛时笑容一样猥琐，裴铭进店时便瞧见两人隔着柜台聊得热络，全然顾不上有客进门，忍不住走到近前挤开柳十一，不满敲着台面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