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一样了

那是一个崭新的、浅蓝色的修正带，塑料外壳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段简之指尖微动，轻轻碰了碰他划拉着草稿纸的笔尖。

笔尖猛地顿住，像被烫到一样，洛锦逢愕然地抬眼。

段简之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平静无波澜，仿佛只是随手递了个东西。

“写错了。”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模糊，几乎被教室里宋朝阳那抑扬顿挫、唾沫横飞的吹嘘声淹没。

但那三个字，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精准地敲在洛锦逢的耳膜上。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草稿纸。

那道被他无意识划出的、又深又乱的折线旁边，是他方才随意地写下的一个力学公式。

他盯着那个公式看了几秒，才猛地发现——受力分析的方向符号，写反了。

一个极其低级的错误。

一股强烈的燥热腾地一下涌上脸颊，比刚才在饭桌上被段简之注视时还要迅猛。

洛锦逢感觉自己肯定红透了。

他狼狈地一把抓起那个浅蓝色的修正带，冰凉的塑料外壳硌在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感。

“……哦。”洛锦逢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干涩得厉害。

他笨拙地按动修正带，白色的涂改带“咔哒咔哒”地覆盖住那个刺眼的错误符号。

他不敢再看段简之，把目光聚焦在覆盖了白色涂改带上。

指尖用力，几乎要把修正带捏碎。

紧接着，一张被推过来的草稿纸，轻轻碰了碰他压在习题册上的手臂。

洛锦逢几乎是屏着呼吸，将视线一点点移过去。

段简之目光落在那张草稿纸上。

那上面，用清晰而简洁的笔迹，画着一个标准的力学分析图。

正是洛锦逢刚才写错的那道题。

几个关键点被圈了出来，旁边用更小的字标注着：

【此处作用力方向与运动趋势相反，应为阻力。】

【你的分析符号反了，受力对象要明确。】

最后，在洛锦逢写错公式的位置旁边，重新写了一个正确的公式。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抬眼看他一下。就像一个……纯粹出于同学互助精神的、最普通不过的解题提示。

段简之在用行动划清界限，用一种最疏离、最礼貌、最“正确”的方式告诉他——

看，我只是在帮你改错题，仅此而己，别想多了，我并不喜欢你。

然而，正是这种行动，让洛锦逢误会了。

“我根本不喜欢你！！！”

几乎是未经大脑的，压抑在胸腔里的那股憋屈、难堪和莫名的委屈，混合着少年强烈的自尊心，猛地冲破了喉咙，化作一声带着颤抖的低吼。

洛锦逢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激动和羞愤而微微发红，死死瞪着旁边依旧维持着低头姿势的段简之。

“没必要这样避着我！！吃饭时候说的那句话只是化解尴尬的玩笑！！！”

段简之怔了一会，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睛，里面不再是之前的审视或玩味，也不是刚才解题时的专注和平静，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像是被猝不及防的重拳击中，带着一丝愕然，一丝受伤，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沉的、仿佛明白过来什么的……自嘲？又或者失望？

他的薄唇抿成了一条毫无血色的首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

什么眼神？

洛锦逢没看懂他的眼神，正疑惑着，对方突然开口：“知道了，还有我也没避着你，以前我也是这样给你解题。”

说完，他转回头，视线重新落回自己的习题册上。

洛锦逢僵在原地。

大脑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又像是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混乱不堪。

不是……什么意思？？？

这表情啥意思？什么叫知道了？什么又叫以前就这样！

要是搁以前，你早就像毒蛇一样下毒嘴了，绝不会特意递修正带，还留纸条。

怪怪的！段简之整个人都怪得很！！！

李平总说他被鬼上身，他觉得段简之才是鬼上身的那一个。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表面上看，日子恢复了老样子。

段简之依然是那个段简之。

上课时脊背挺首，专注得让人不忍心打扰；下课时偶尔被宋朝阳他们围着问问题，解答清晰而简洁，语气平淡无波；自习课依旧埋头于试卷，笔尖沙沙作响。

洛锦逢也还是那个洛锦逢。

上课偶尔走神，草稿纸上画满无意义的乌龟；下课和宋朝阳插科打诨；自习课咬着笔杆，埋头苦写。

他们依然坐在邻座，依然会因为收作业、传卷子而产生必要的、简短的交流。

“数学卷子。”

“嗯。”

“昨天的笔记。”

“……谢了。”

对话简短，语气平常，流程顺畅。和过去千百次一样。

但洛锦逢就是觉得不对劲。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异常粘稠的东西。

像是盛夏暴雨来临前那种闷热滞重的气压，压得人胸口发紧，却又找不到具体的雷云在哪里。

具体哪里变了？洛锦逢也说不上来。

是段简之递东西时，指尖似乎总在刻意避开他的皮肤接触，卷子、笔记，都精准地落在桌沿，仿佛那里有一条无形的三八线？

是段简之帮他指出解题错误时，用的不再是那种带着点戏谑、仿佛看他出糗很有趣的“洛锦逢，你脑子呢？”的毒舌腔调，而是变成了更简短、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的“题错了”、“步骤跳了”？

还是段简之的目光？

以前，段简之偶尔会看他，带着点探究和玩味的眼神。

现在呢？段简之的目光似乎总是精准地落在——

卷子的某一行、草稿纸的某个公式、或者干脆越过他看向窗外或黑板，唯独很少真正落在他脸上。

即使偶尔视线交错，他也会瞬间移开，快得让洛锦逢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那种刻意的、微妙的回避感，像一层薄冰，隔在两人之间。

洛锦逢烦躁地把试卷翻得哗哗响。

段简之还是那个成绩顶尖、老师眼里的好学生。

他们依然每天见面，依然说话，甚至讨论题目的频率都没变。

可就是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