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方家

再次醒来，入眼仍是那间破屋，方迟终于彻底相信一切都是真实的。

身上的热度褪去了些，身上也有点劲了，方迟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还记得，这时，正是自己在林姨家养病的时间。

娘亲和林姨是亲姐妹，原是朱家村里，一对普通农户家的女儿，虽然是粗茶淡饭的日子，却也知足常乐。

可后来父母接连病故，姐妹俩无依无靠，只能依附大伯家过活。大伯家虽然不算刻薄，可都是穷苦人家，娘亲也不愿在家里当米虫。

所幸她针线活好，农闲之余便埋头苦做。隔一段日子将做好的绣品送去县里的绣房，换些钱财来收着，想给妹妹多攒点嫁妆。

有次在去送绣品的路上，被来此做生意的富商方父看中，纳她做了妾室。

可在方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方家主母刻薄寡恩，娘亲和方迟在后宅常常缺衣少食，又莫名先后生病，发起了高热。

娘亲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方家嫡母便嚷嚷着方迟母子俩是得了“疫病”，一把火将娘亲的尸身烧了，连方迟也被赶出府。

“老爷，这方迟只是个哥儿，现下又生了这种奇怪的疫病，就算侥幸长大了也难堪大用。”

“您也得想想府里的其他孩子啊，不把方迟赶出府去，咱们的孩子被他传染了怎么办？那可是您的嫡子啊！”

方父看方迟这高烧昏迷的样子，看着实是活不成了，心里是赞同自己的夫人的。可他又不想担上幼子丧命的责任，又犹疑了。

正好林姨辗转听闻了噩耗，也看出方府是不可靠的，不忍看着外甥病死在外，上门请求将方迟接回家养着。

看出方父还有一丝愧疚之心，林姨又趁机敲了一笔疗养费，又将姐姐在方府里所有的衣衫首饰，和这几年攒下的月钱尽数收走，将银票和财物仔仔细细藏好，谁也没告诉，只等方迟长大了交给他。

林姨的男人是个酒浑虫，原以为方迟是富家少爷，在自家养病肯定能得不少好处，没想到方迟是被赶出来的，顿时变了态度。

“妈的，你说他是方家少爷我才答应让他在家里养病的，没想到是个得了痨病的扫把星！”

“你他娘的吃我的喝我的，不下崽就算了，还带了个拖油瓶让老子养！”

“赶紧把他赶走！占着我的房子，别又带回来什么不干净的病，脏了我的地儿！”

说到气愤处，那男人还想对林姨动手。

不过幸好男人早被酒水掏空了身体，林姨使劲一推，那男人便摔倒在了地上。

“放屁！吃你的喝你的？这么多年你何时掏过家用？家里的农活也不做，整天就知道吃酒！”

“自嫁给你，要不是靠着我姐姐给我攒的嫁妆，就凭你这个没用的，我早就饿死了！”

“我姐姐对我恩重如山，她的孩子，只要我活着，就会管到底！”

那男人在地上扭动了半天也爬不起来，说不过林姨，只能嘴上对着姨甥俩不干不净地咒骂。

好不容易爬起来，自觉在自己媳妇这儿吃瘪丢了面子，骂骂咧咧地摔了门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又去哪喝酒去了。

林姨也没管他，径自来到方迟躺着的屋子里照顾起病人来。

她才不信姐姐他们母子俩得了疫病，不然怎么整个方家，只有这两人生了病？

方家主母为何急着要烧了姐姐的尸身？又为何着急忙慌地想把方迟赶出去？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可恨她现在人微言轻，就算想告状也没有证据，只能先好好照顾自己这唯一的外甥。

自家男人不可靠，这世间，只有方迟和自己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她一定不能倒！

一进屋，就看见方迟己经坐起来了，盯着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小迟，怎么醒了也不叫我？”

微凉的手放在方迟的额头上，己经没有早前那么烫手了，看上去精神头也好了许多。

“看看，这哪是什么疫病？那个方家夫人果然存了坏心思，可怜我的姐姐......”林姨暗忖。

“林姨？”

看林姨手抚在他脸上不动，怔怔地不说话，方迟疑惑地叫了她一声。

林姨回了神，赶忙挤出笑容，说：“看你这不过几天的功夫，就己经好多了，小姨太高兴了。”

“若没有小姨照顾我，我怕是早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方迟握住林姨的手。

林姨迟疑了一下，挣扎许久，最终还是决定问一问方迟。

“小迟，若你的病好了，你是想回方家，还是就此跟着小姨？”

上一世，方迟对方父只有孺慕之情，不知方家后宅的勾心斗角，等到病一好，他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了方家。

回了方家，却己没了娘亲的照拂，方迟养在嫡母院子里，受尽了嫡母和她子女的磋磨。刚过束发的年纪，方父便在嫡母的怂恿下，将他送给了县令做妾室。

刚入了县令的门，这个县令便被查出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官司。县令被摘了乌纱帽，判了斩监候，后院的姬妾也通通都被判了流放。

方迟自此便过上了如乞丐般的流浪生活，为了活命，他只能用泥巴糊在脸上，遮住耳垂上那象征自己是哥儿的孕痣，装成男人的样子活着。

最难的时候，他啃过树皮，吃过杂草，连老鼠都变成了难得的珍馐。

方迟从小生活在后宅，不曾下过农田，不认得什么草能吃，什么草又有毒。曾经还因为误食毒草，腹部绞痛，上吐下泻了好几天，好悬才活下来。

最后却因为一张素饼，被其他乞儿推搡抢夺至死。

死前方迟才终于明白，世间唯一对自己真心的，只有林姨了，可惜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老天保佑，给了方迟重来一回的机会，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自己重蹈覆辙了。

“林姨，我想跟着你，我知道，方家没人喜欢我，只有小姨你才是真心对我好。”

方迟握紧了林姨的手，一脸坚定地看着她。

“我今后就跟着林姨一起，方家那边，就当我病死了吧。”

林姨瞬间红了眼眶，回握住方迟的手，说：“诶！好！小迟放心，只要有我一口吃的，林姨绝对不会饿着你，我一定照顾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