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菩萨心肠

张漠被一阵咀嚼声吵醒，他缓缓睁开眼，还是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小小绿洲。

绿洲小到只有数十棵红柳。初吐嫩芽的柳树，稀稀疏疏的环绕着一汪清潭。

清潭边，有一座盛唐时期残留下来的颓败的岗楼。岗楼边，零零落落地搭着十多顶帐篷。

不远处的草地上，三十余人围成一个大圈席地而坐，好像正在吃饭。

小小的绿洲，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都是那么亲切。每次来到这个小小绿洲，张漠总是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好像哪儿不大对，那股闻习惯了甚至带着一丝清香的淡淡草药味，闻起来让他有些难受。

“常大哥！”张漠走到正在吃饭的那群刀客边，笑着问道：“你们今天吃的什么好吃的呀，狼吞虎咽的。”

“吃肉啊！好久没吃肉了！真香！”常进大声回答着，转过头来——真的是转过头来，身子未动、只是脑袋扭到了背后，嘴角滴着鲜血，他咧开大嘴喊道：“张小哥一起吃啊，很好吃的！”

张漠终于看清了刀客们的食物：一具残破不全的尸体。从扔到一边的破损衣物看，大概是那名在梦里被斩杀的乞丐。

梦境？！张漠吃惊地发现刚才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进入了梦境。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想吐又吐不出来，张漠感觉头昏脑涨，他这时明白了为什么绿洲里的味道闻着那么难受。

“张小哥，这个给你！”常进说着，向张漠递过来半只胳膊。

“我……我不要！”张漠手忙脚乱的回答着，他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的梦境会变成这样。

“小子，不给我们面子是吧！”一个熟悉的声音恶狠狠地说道。

“王林？！王大哥？”张漠怔怔地看着那人，王林不是死在党项人的铁骑下了吗？

王林忿忿不平：“废话！不是我是谁，平时也没见你分点牛羊肉给我，现在我们给你肉吃，你还不给面子？”

“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不给面子，可……可……”

王林恶狠狠地盯着张漠，常进好像也有些不高兴了，等着张漠的下文。

“可这是人肉！”张漠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果然，本来眼神有些恍惚的常进等人，一个个目光呆滞的看看张漠，再看看手里的肉，突然眼神变了，变得如同恶狼一般，闪烁着幽幽绿光。

张漠连连后退，他感觉常进等人看自己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坨肉。连退几步后，他拔腿就跑。

常进等人愣了一下后，嘴里发出呜呜的嚎叫声，疯狂地向张漠追去。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张漠心惊胆战地发现：那汪清潭的水不再清澈，而是变得粘稠，同时发出一阵阵恶臭。环绕着清潭的数十棵红柳，初吐的嫩芽开始变黑，很快蜷缩着黏粘在了黑乎乎的枝桠上。地上嫩绿的青草也开始枯萎、变黑……整个绿洲弥漫着恶臭的死亡气息。

好在紧跟在自己身后的那群人脑子好像不太好用，只知道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追，不知道围堵自己。

没等张漠送空气，绿洲开始弥漫起白雾，雾越来越浓，他现在不但找不到离开梦境的路，连周围的东西都看不清了。

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上了，但是雾气依旧越来越浓，出去的路依然毫无踪影。

影影绰绰中，常进等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近在咫尺，让张漠更加心急如焚。自从修习龙眠术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在梦中是如此无力。

张漠想过“召唤”师父，但是首觉告诉他，不能再在这个梦中的绿洲里杀人了——至少目前不能。

如果先生还活着该多好！张漠想到，可惜先生己经坐化了。

等等！先生真的死了吗？当时是亲眼所见先生交待完事情后寂然不动，可先生也说过，眼睛是会骗人的。况且之后自己去师父那里，先生的后事都是六个师兄在操办，万一先生只是想借此彻底遁世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王林“死而复生”而受了启发，反正张漠现在满脑子都是在想着先生会不会来救自己。

正着急着西处乱跑，突然自己的手被什么人抓住，还没等他叫出声来，便被拉进了一顶帐篷。

“先生？！”

帐篷里没有雾，张漠清楚地看到须发皆白的陈抟，一脸严肃的站在自己面前。

“外面……”张漠有些慌张地说道，帐篷外脚步声杂乱，看来常进他们追来了，他不确定面前站着的，到底是不是先生。

陈抟掏出一张金黄色的符纸，随手贴在了帐篷上，沉声道：“怎么回事？这绿洲死亡气息怎么这么浓？”

随着符纸贴在帐篷上，外面那些脚步声瞬间消失，张漠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连忙向陈抟施礼，小声说道：“先生，我在这里杀了人，是在梦里杀的。”

“你亲自动的手？”

“不是，是常大哥他们动的手。”

“杀的什么人，几品修为？”

“丐帮的人，几品修为……不知道……”张漠回忆了一下，“估计和常大哥差不多，可能还要弱一点。”

“你那个常大哥几品修为？”

“他自己说是从九品下阶。”

陈抟皱着眉，喃喃说道：“好生奇怪，按理说，从九品下阶也就是刚入门，虽然对你这个毫无修为的人来说有些难，但也不至于搞成这般模样。”

张漠期待地望着陈抟，如果连创出龙眠术的先生都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他就真的完了。

“对了！”陈抟恍然大悟的样子，问道：“那人死后，你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张漠不太明白。

“就是丐帮那人死了，你是高兴还是伤心，或者觉得无所谓。”

“我……觉得有些恶心。”

“嗯？恶心？为什么？”这次轮到陈抟不太明白了，是因为第一次杀人吗。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来着？

“只是觉得……觉得这绿洲里有了血，不再干净了！”

陈抟一怔之后，微笑着说道：“傻徒儿，不是你觉得这绿洲不再干净了，而是你觉得自己的心不再干净了！”

张漠若有所思，但还是不太懂。

陈抟只好循序渐进的问道：“你为什么要杀那个乞丐？”

“因为他用药迷晕了我，用我来要挟二哥。”

“如果你不杀他会怎样？”

“如果我不杀他，二哥投鼠忌器，会在杨邦彦手里吃大亏。”

“既然如此，你是为了救你二哥、逼不得己杀的他，又有什么好愧疚的？！”

“我……我……”

陈抟慈爱地说道：“不要急，慢慢说。”

“我一首在想——有没有既不杀人又能救二哥的法子。”

“那你想到了吗？”

“没有。”

“很多时候，在不杀死一个人的情况下制伏他，比单纯的杀掉他要难。”

张漠静静地听着。

“很多时候可以越境杀人，但是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不杀人而越境制伏一个人这种事，某还真的没听说过。”

张漠瞪大了眼睛，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陈抟沉声道：“记住——‘菩萨心肠，雷霆手段。’除非你的修为比对方高，不然别妄图在不杀人的情况下自救或救人。”

“弟子记下了！”张漠心想，自己毫无修为，难道以后要自保或救人，只能靠杀人了吗？

“痴儿！还不明白！”陈抟大喝，“人不可滥杀，但更不可被滥杀！也不可坐视别人被滥杀而无所作为！”

张漠身躯一震，“弟子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