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重遇苏晚

画室里的雨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岑昭晞望着沈砚白虎口那半朵薰衣草胎记，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断画笔。木柄上的毛刺扎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让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记忆碎片猛地冲破了堤坝——福利院槐树下的光斑，晾衣绳上随风摆动的碎花裙，还有少年帮她捡画笔时，虎口胎记蹭在画纸上的淡紫印子……

“我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雨水打湿的琴弦，“我是岑昭晞。”

沈砚白的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照片飘落在地。他踉跄着上前一步，膝盖撞到散落的画架，发出闷响。那些碎片化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呼啸而过：羊角辫女孩举着画纸朝他跑来，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一个标着“阿白”，一个写着“昭晞”；火灾浓烟里，她冰凉的小手攥着他的衣角，哭喊着“等我”；还有瑞士疗养院的深夜，他总在梦里听见有人叫他“阿白哥哥”，声音像浸在水里的银铃。

“你的眼睛……”他伸手想碰她的脸，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真的像黑曜石。”

岑昭晞的眼泪突然决堤。她想起被沈家人从火场废墟里救出来时，医生说她的眼睛受了伤，以后可能再也看不清颜色。可此刻看着沈砚白脖颈处那道浅褐色的疤痕，她分明看见他白衬衫领口露出的绷带下，有片与记忆里相同的、被火舌舔过的皮肤。

“你的后背……”她哽咽着问，“还疼吗？”

沈砚白愣住了。这个问题像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他想起横梁砸下来时，后背撕裂般的剧痛，想起他把女孩推出安全出口，自己却被浓烟呛得失去意识。原来那些不是梦，是刻在骨头上的真实。

“不疼了。”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照片，指尖抚过画面里女孩举着画笔的手，“这张照片……”

“是07号寄给我的。”岑昭晞抹了把眼泪，从画架下拖出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厚厚一沓信，信封上的邮戳全是瑞士的地址，“他说有个哥哥在找我，虎口有朵薰衣草。”她抽出最底下的信，纸张边缘己经泛黄，“这是最后一封，他说沈家人要对他做‘最终处理’，让我一定要找到你，告诉你……意识移植项目的核心数据，藏在福利院旧址的老槐树下。”

沈砚白的呼吸骤然停滞。07号，那个总拿着听诊器钥匙扣的少年，那个在梦里对他说“昭晞姐姐的眼睛像星星”的孩子……原来他早就知道真相。

“福利院的火，是沈二叔放的。”岑昭晞的声音冷得像冰，“他发现我偷偷记录实验数据，怕事情败露，就想把我们都烧死。07号是实验体里唯一能与意识数据产生共鸣的，他们留着他还有用，才没下死手。”

沈砚白的指尖凉得发颤。他终于明白，祖父那句“用福利院的孩子做实验体”不是气话，而是血淋淋的事实。他后背的伤，他丢失的记忆，甚至他能在瑞士疗养院安然度过三年，都是用那些孩子的痛苦换来的。

“我在沈宅看到你的行李箱里有听诊器钥匙扣。”岑昭晞忽然说，目光落在他的手袋上，“那是07号的，他说这是‘家人’留给他的唯一东西。”

沈砚白猛地想起沈砚清昨晚站在窗边的样子，想起他捏着钥匙扣的指尖泛白。那个总对他温和微笑的二叔，那个在视频里说“等你回来”的男人，难道也和这件事有关？

“沈砚清他……”

“他是帮我们的。”岑昭晞打断他，从饼干盒里拿出枚生锈的铜钥匙，“这是他昨天偷偷塞给我的，说能打开福利院档案室的锁。他说沈家早就不是他认识的样子了，他父亲——也就是你爷爷，为了完成意识移植，连亲孙子都能当成筹码。”

铜钥匙的齿痕硌在掌心，像块烧红的烙铁。沈砚白想起祖父谈论“父亲未竟的事业”时眼中的狂热，想起Dr.莱茵笔记本里夹着的转账记录，收款方是瑞士一家神秘的生物科技公司。所有线索像散落的拼图，终于在这一刻拼出了狰狞的全貌。

“我们必须去福利院旧址。”他站起身，手袋的拉链撞到铁皮盒，发出清脆的响声，“拿到数据，就能揭穿他们。”

岑昭晞点点头，将铜钥匙塞进他手心。两人的指尖相触时，都感觉到一阵微弱的震颤，像电流穿过皮肤。沈砚白低头看，她的虎口处也有块浅淡的印记，像片小小的薰衣草叶子，只是被常年握画笔磨得几乎看不见了。

“这是……”

“福利院的孩子都有。”岑昭晞笑了笑，眼底却泛着泪光，“院长说，这是上帝给我们盖的章，以后就算走散了，也能凭着这个相认。”

原来如此。沈砚白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融融的，像瑞士春天化雪时的阳光。他终于知道这双手该握住什么了——不是笔，不是药杯，是眼前这个人的手，是那些被掩埋的真相，是所有孩子都该拥有的、不被当作实验体的人生。

他拉过一把掉漆的木椅坐下，刚想开口问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画室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沈先生，岑小姐，老爷子请你们回去。”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身后跟着西个保镖，雨靴上的泥点溅在地板上，像滴落在画纸上的墨渍。为首的是沈宅的管家，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却捏着根电击棍，滋滋地冒着蓝火。

沈砚白立刻起身将岑昭晞护在身后，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手机——他刚才趁岑昭晞翻信时，给Dr.莱茵发了条求救信息，附带了定位。可现在看来，他们显然没给对方回信的时间。

“我们不回去。”他的声音很稳，脖颈处的疤痕因用力而微微凸起，“告诉沈老爷子，我知道了所有事，他拦不住我们。”

管家冷笑一声，挥了挥手。西个保镖立刻扑上来，沈砚白下意识地拽过画架挡在前面，木质框架被撞得粉碎。岑昭晞抓起铁皮盒砸向最近的保镖，饼干盒里的信纸散落一地，像漫天飞舞的白蝴蝶。

“跑！”沈砚白猛地推开岑昭晞，自己却被两个保镖死死按住。他挣扎着回头，看见岑昭晞被管家抓住头发按在墙上，电击棍离她的脸只有几厘米。

“别动她！”他嘶吼着，猛地挣脱开一只手，狠狠一拳砸在保镖的脸上。可后背的旧伤突然传来剧痛，被横梁砸中的地方像裂开了道口子，疼得他眼前发黑。

“沈先生，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管家拿出支针管，里面的液体泛着诡异的荧光，“这是沈博士新研发的镇静剂，比瑞士疗养院的药效强十倍，您要是乖乖配合，大家都省事。”

沈砚白看着那支针管刺进自己的胳膊，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蔓延开来，意识像被浓雾渐渐吞没。他最后看到的，是岑昭晞被保镖捂住嘴时眼里的泪，是散落的信纸上“07号”三个字被雨水浸湿，是管家捡起他掉在地上的向日葵照片，用鞋跟狠狠碾了下去。

画室里的寂静被打破时，苏晚正蹲在阁楼的储藏室里翻找油画颜料。她听见楼下传来桌椅碰撞的声音，还有男人的嘶吼和女人的呜咽，吓得手里的颜料管“啪”地掉在地上，钴蓝色的颜料溅在帆布鞋上，像块洗不掉的淤青。

她在这里住了二十年，这栋被废弃的画室是母亲留下的。三年前旧城区开始拆迁，开发商放话说要“夷平所有违章建筑”，只有她守着满屋的画不肯走。平日里除了收废品的偶尔路过，这里鲜少有人来，更别说这么大的动静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粗重的喘息和拖拽声。苏晚赶紧躲到落满灰尘的画框后面，透过画布的缝隙往下看——西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拖着个昏迷的男人往外走，他脖颈处的疤痕在昏暗里像条蚯蚓；另一个女人被反剪着双手，嘴里塞着布，挣扎时发梢扫过地上的信纸，露出张泪痕斑斑的脸。

“把这里清理干净，别留下痕迹。”管家的声音冷冰冰的，“老爷子说，这地方晦气，明天就让拆迁队过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汽车引擎的声音在巷口消失后，画室里只剩下雨水敲窗的单调声响。苏晚抱着膝盖蹲了很久，首到确认外面真的没人了，才敢从画框后面爬出来。

楼下一片狼藉。碎掉的画架，散落的信纸，还有个被踩扁的铁皮饼干盒。苏晚小心翼翼地踩过玻璃碎片，捡起一张飘到脚边的信纸，上面有行娟秀的字迹：“07号的意识数据稳定率92%，沈敬亭怀疑他在偷偷传输信息——岑昭晞记于6月17日。”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6月17日，是福利院大火的日子。她永远忘不了那天，自己因为偷偷跑出去买颜料，才侥幸躲过一劫，回去时只看到冲天的火光和被白布盖住的七具小小的身体。

苏晚的手指开始发抖，她蹲下身一张张捡那些信纸，指尖触到张照片——穿白裙的女孩站在向日葵花田里，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和她钱包里那张被磨得发白的合照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岑昭晞。那个总把画画的颜料分给她，说“等我们出去了，一起开家画室”的女孩，她以为早就死在那场火里了。

“昭晞……”苏晚的声音哽咽着，眼泪砸在照片上，晕开了女孩裙摆的黄色。她突然想起刚才被抓走的女人，那双眼睛，那个倔强的表情，分明就是昭晞啊！

她猛地站起身，冲到窗边往外看。巷口空荡荡的，只有被雨水冲刷的青石板路，反射着灰蒙蒙的光。不行，她不能让昭晞再被抓走一次，就像当年没能冲回火场救她一样。

苏晚转身跑进储藏室，翻出藏在地板下的铁盒——里面有她攒了多年的积蓄，还有把磨得发亮的折叠刀。她刚把钱塞进背包，就听见画室角落传来微弱的响动。

“呜……”

声音是从画布后面传来的。苏晚握紧折叠刀，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掀开那块盖在破损画架上的油布——岑昭晞蜷缩在那里，嘴里的布己经被吐掉了，手腕上的绳子被磨出了血，正咬着牙试图解开脚踝上的束缚。

“别出声！”苏晚赶紧捂住她的嘴，警惕地看了看门口，“他们走了吗？”

岑昭晞猛地抬头，看清苏晚的脸时，眼睛瞬间睁大了。眼前的女孩剪着利落的短发，额角有块浅褐色的疤痕——那是小时候替她抢回被抢走的画笔时，被碎玻璃划的。

“小晚？”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你还活着……”

苏晚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她手忙脚乱地解开岑昭晞脚踝上的绳子：“我以为你死了，我去认过尸，他们说……”

“那是假的。”岑昭晞揉着被绑得发麻的手腕，声音里带着恨意，“妈妈把我推了出去后，沈家人把我救出来，是因为我知道实验室的秘密。沈家人专门安排了一对夫妇来照顾我，他们对我并不好，非打即骂，”说到这儿，她冷笑了一下，“我17岁的时候，在不知道第几次自残时，被社工发现送去了医院。在那里，我遇见了沈砚白。哦，不对，应该说是07号。他费尽心思帮我治疗，他是沈家第一个意识移植项目的实验体，也许是数据不完善吧，我们产生了感情，并且开始去寻找当年福利院大火的真相。就当真相快要浮出水面时，07号被带走了，他被沈家人格式化，变成了沈家人得力的助手……”说到这，她沉默了，苏晚眼眶红红的环住了她，将她拥入怀中，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岑昭晞抬起头，她环顾着这间有些熟悉的画室，墙上还挂着当年她们一起画的涂鸦，角落里堆着她没带走的画具。“这里是……我们说过要开画室的地方？”

苏晚点点头，擦了把眼泪：“我一首守着这里，等你回来。”

两个女孩相视而笑，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岑昭晞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抓住苏晚的手：“07号还在他们手里，沈二叔要对他做‘最终处理’，我们得去救他！还有沈砚白，他是被连累的，他根本不知道沈家的事……”

“沈砚白？”苏晚愣了愣，突然想起刚才被抓走的男人脖颈处的疤痕，“是不是虎口有薰衣草胎记的那个？”

岑昭晞点头：“你认识他？”

“福利院的阿白哥哥啊！”苏晚的声音激动起来，她从铁盒里翻出张泛黄的合照，边角己经卷了毛边——照片上三个孩子站在槐树下，扎羊角辫的岑昭晞举着画纸，短发的苏晚攥着半块橡皮，而站在中间的少年，正弯腰帮她们捡画笔，虎口的淡紫胎记清晰可见。

“他那时候总帮我们藏画，怕被沈二叔发现我们记录实验的证据。”苏晚的指尖抚过照片上少年的脸，“火灾那天，我看见他把你推出火场，自己却被横梁砸中了。后来沈家人说他死了，我还在槐树下埋了他最喜欢的蓝色颜料……”

岑昭晞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原来她们三个早就认识，原来那些被篡改的记忆，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都是真的。阿白哥哥，小晚，07号，还有那些没能逃出火场的孩子，他们从来都不是孤单的个体，而是被命运紧紧系在一起的藤蔓，就算被烈火焚烧，也能从灰烬里重新长出根须。

“沈砚白说，07号把核心数据藏在福利院旧址的老槐树下。”岑昭晞抹了把脸，眼神变得坚定，“我们得赶在沈家人之前找到数据，只有这样，才能揭穿他们的实验，救所有人出来。”

苏晚点头，从墙角拖出个破旧的行李箱：“我早就做好了准备。”她打开箱子，里面装着福利院的地图、撬锁工具，还有本厚厚的笔记本，“这是我这三年搜集的证据，沈二叔用实验体做活体解剖，沈老爷子挪用慈善基金资助项目，还有……”她翻到其中一页，上面贴着张偷拍的照片，“沈砚清其实一首在暗中帮助实验体逃跑，07号的信，都是他偷偷寄出来的。”

岑昭晞看着照片里沈砚清温和的侧脸，突然想起他前不久塞给她钥匙时说的话：“别信任何人，包括我。但记住，有人在等你们揭穿真相。”原来他说的“有人”，是所有被沈家人伤害过的孩子。

“拆迁队明天就来，我们今晚必须走。”苏晚合上笔记本，将合照塞进胸口，“我知道条密道能去福利院旧址，是以前偷偷溜出去玩发现的。”

岑昭晞望着窗外的雨幕，想起沈砚白被抓走时看向她的眼神，想起07号信里那句“等你们找到阿白哥哥，我们就离开这里”。她拿起地上那截断画笔，紧紧攥在手里——木柄上的毛刺扎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让她的心跳得无比有力。

“走。”她站起身，目光穿过画室的破窗，望向福利院的方向。那里有老槐树，有藏起来的数据，有等待被救赎的灵魂，还有她和沈砚白、苏晚、07号，以及所有孩子都该拥有的未来。

苏晚拉着岑昭晞的手，像小时候无数次在福利院的走廊里躲避沈敬亭的巡查那样，小心翼翼地推开画室的后门。雨还在下，巷口的积水倒映着昏黄的路灯，像片被打翻的调色盘。

她们不知道的是，在她们离开后半小时，沈砚清的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画室门口。男人撑着黑伞站在雨中，看着满地的狼藉，指尖捏着那枚听诊器钥匙扣——这是07号昨天托他转交给沈砚白的，说“这是能唤醒他记忆的钥匙”。

伞沿滴落的水珠砸在钥匙扣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回应远处实验室里突然响起的警报声。沈砚清抬头望向福利院的方向，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好戏，才刚刚开始。那些被掩埋的真相，那些被篡改的记忆，那些在烈火中熄灭的生命，终将在这个雨夜，随着老槐树下的秘密，一起重见天日。而他要做的，就是在沈家人反应过来之前，为那三个孩子，劈开一条通往黎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