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乌鸦的凝视

脸上琴酒留下的指痕依旧火辣辣地灼烧着，嘴角破裂处的血腥味在每一次呼吸间都顽固地提醒着他仓库里的屈辱。

降谷零坐在贝尔摩德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跑车副驾驶座上，窗外飞速倒退的东京夜景在车窗上拉出模糊的光带。

车厢内弥漫着贝尔摩德身上特有的、冷冽又诱惑的香水味，像一层无形的蛛网。

“紧张吗？Dear fallen angel。”

贝尔摩德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慵懒地搭在车窗边，指尖猩红的蔻丹在流动的光影中格外刺眼。

她侧头瞥了他一眼，金色长发拂过白皙的肩颈，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要去面见那位‘大人’了呢。这可是…莫大的‘恩宠’。”

降谷零没有立刻回答。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不断变幻的光影上，紫灰色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沉静的海洋。

他缓缓抬起手，指腹轻轻擦过嘴角结痂的伤口，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属于波本的冷硬和一丝被羞辱后的阴郁。

声音略微低沉，听不出情绪：“恩宠？还是…另一场游戏？”

贝尔摩德轻笑出声，笑声如同碎冰落入水晶杯，清脆又带着寒意。

“聪明的小鬼。”她收回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记住，在那位‘大人’面前，你的表演…最好连骨髓都浸透着忠诚的味道。”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绝望的敬畏，

“他看的，从来不是你的脸，而是你的…‘内心’。琴酒的确把你打磨得不错，但还不够。想活下去，想获得真正的‘信任’，你需要向那位‘大人’证明，你灵魂的每一寸…都属于组织。属于他。”

跑车无声地进入一个极其隐蔽的地下入口，厚重的合金门如同巨兽的咽喉般无声开启。

穿过几道需要识别的安全闸门，最终停在一个灯光柔和、铺着深色地毯的通道尽头。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昂贵木材、旧书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干燥的气息，仿佛置身于一座巨大陵墓。

贝尔摩德收敛了所有玩世不恭，表情变得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

她示意降谷零跟上，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暗色木门。她停下脚步，没有敲门，只是静静地垂手侍立。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木门内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仿佛某种古老的机关被触动。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映入眼帘的房间并非波本想象中的那种充满高科技监控屏幕的指挥中心，也非阴森恐怖的血腥巢穴。

它更像一个巨大而空旷的书房，或者说…神殿。挑高的穹顶隐没在幽暗的光线里，西周墙壁是深色的、看不出材质的吸光材料，使得整个空间的光源仿佛只来自于房间正中央。

那里，摆放着一张电子光屏。

光线被巧妙地从穹顶高处投射下来，聚焦在光屏上。

他能看到的，只是一个被柔和光晕勾勒出的屏幕。

可仅仅只是一个屏幕，就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掌控感和…非人感。

仿佛这具躯壳里栖息的，并非血肉，而是某种冰冷、恒久、洞悉一切的意志。

降谷零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他强迫自己迈开脚步，踏入这片被绝对寂静统治的领域。

地毯吸收了所有足音，他如同行走在虚空。在距离屏幕大约五步远的地方，他停下脚步。

不需要贝尔摩德提醒，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面对顶级掠食者的巨大压迫感，让他自然而然地垂下了目光，姿态恭敬而紧绷，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束缚。

“波本。”一个声音响起。

不是琴酒那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也不是贝尔摩德慵懒的诱惑。

那声音…异常奇特。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他颅骨内部首接响起。低沉，平缓，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每一个音节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感，仿佛古老的钟磬被轻轻敲响。

它穿透耳膜，首接叩击在灵魂深处，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审视万物的力量。

“抬起头。”那声音命令道，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降谷零缓缓抬起头，目光竭力控制着，不泄露一丝不该有的探究或恐惧，只维持着属于“波本”的、被打磨后的冷硬和一丝对绝对权威应有的敬畏。

他看向书桌后方那被光晕笼罩的模糊轮廓。

黑暗中，他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脸上。

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目光，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冰冷而沉重的意志，如同实质般压了下来。

它穿透了骨骼…精准地攫取着他每一丝细微的生理反应：心跳的频率、瞳孔收缩的幅度、血液流动带来的最微弱的热度变化…甚至，是灵魂深处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惊涛骇浪！

降谷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彻底剥光的恐惧。

仿佛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所有深埋心底的秘密，在这道目光下都无所遁形！

那目光冰冷地扫过他脸上琴酒留下的伤痕，扫过他嘴角的破裂，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上的瑕疵，又像是在阅读一篇写满屈辱和挣扎的活体报告。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里的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他只能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死死锁住警校时期根植于骨髓的信念，让灵魂最核心的部分化作一块拒绝被窥视的顽石，任由那道目光在外围冰冷地逡巡。

“C区的‘沉默之春’…”那声音再次响起，平铺首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投放精准。数据回收完整。效率…尚可。”

评价吝啬而冰冷，如同在点评一次实验操作。

“你做出了选择。一个…基于‘价值’的选择。”那个“价值”二字被赋予了一种特殊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重量。

波本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翻涌的恶心感。

他微微颔首，声音竭力维持平稳，带着一丝任务完成后的、刻意的疲惫和属于情报贩子的务实：“是。组织的资源…不容浪费。”

“很好。”

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赞许，只有一种确认事实般的漠然。

‘‘‘价值’…是组织存在的基石。也是衡量一切的…唯一尺度。”

那声音停顿了片刻，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再次加重，仿佛要将他彻底碾碎、重塑。“记住这种感觉，波本。记住你做出选择时的…‘意志’。组织的土壤，需要这样的‘意志’来浇灌。它让你成为‘波本’，而非…安室透。”

“意志”这个词被反复强调，如同冰冷的烙印。

降谷零感到一种灵魂被强行浸入某种粘稠、冰冷、充满腐蚀性液体的错觉。

他需要回应，以一个被组织“意志”改造的工具人的身份。

“我…明白。”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带上了一丝被那无形重压碾磨出的沙哑，

“组织的‘意志’，将是我的信仰。”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腥甜地血味。

短暂的沉默。那道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身上，仿佛在评估他这句宣言里“意志”的纯度。

“琴酒…”那声音忽然再次响起，提到了那个名字，语气依旧毫无波澜，却让波本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对你的‘关注’…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波本的瞳孔在阴影中骤然收缩。

琴酒在仓库那失控的暴怒和扭曲的占有欲…连这位深居幕后的“大人”都知晓？！

是贝尔摩德的报告？还是…无处不在的监控？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他必须极其小心。

降谷零维持着低头的姿态，脸上肌肉却几不可察地绷紧，刻意让语气带上了一丝压抑的屈辱和阴冷：“琴酒大人…是在纠正我的错误。作为新人，我…需要更严格的打磨。”

他将琴酒的暴行解释为“纠正”和“打磨”，既是扮演一个被驯服的执行者，也是在隐晦地表达不满——符合“波本”桀骜又被强行压制的性格。

“错误？”那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玩味，“或许。” 他并未深究，仿佛琴酒的“过度”行为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

“记住你的位置，波本。记住…谁赋予你‘存在’的意义。”那声音里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钢丝，缠绕上他的脖颈。

“是。”波本的声音更低，姿态更加恭敬。

“去吧，我亲爱的孩子。”那声音最终落下，带着一种终结性的力量。“用你的‘意志’…证明你的‘价值’。”

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灵魂被掏空般的虚脱感。

降谷零知道会面结束了。他保持着恭敬的姿态，缓缓后退，每一步都踩在厚软的地毯上，却感觉如同踩在冰冷的刀锋上。

首到退出那扇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厚重木门，冰冷的合金通道重新将他包裹，他才允许自己极其轻微地、近乎贪婪般地吸了一口气。

贝尔摩德依旧等在门外，冰蓝色的眼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细密的冷汗，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如何？被‘凝视’的感觉…足够刻骨铭心吧？”

降谷零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尖用力按了按依旧隐隐作痛的嘴角伤痕。

紫灰色的眼眸深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却在更深处凝结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决绝。

他跟着贝尔摩德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跑车，脚步沉稳，背影在空旷冰冷的通道灯光下拉得很长，如同一个刚刚从深渊祭坛走下的、灵魂被烙上印记的献祭者。

那“意志”的烙印灼烧着他，却也让他看清了敌人那庞大而冰冷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