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苏格兰

任务完成的报告冰冷得像一块墓碑，刻着“波本”的名字，压在他的灵魂上。

C区的消息，如同缓慢扩散的毒雾，开始从组织的加密情报网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不是官方通报，而是更原始、更令人窒息的碎片：某个小型诊所挤满了持续低烧、剧烈咳嗽的病人；学校低年级某个班级因“集体流感”停课；社区超市的货架上，止咳糖浆和退烧药被一扫而空。

降谷零坐在波洛咖啡厅临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面前一杯早己冷透的黑咖啡上，金褐色的液体如同凝固的琥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杯沿，目光落在窗外街角。

那里，一张崭新的社区公告被匆匆贴上，内容模糊不清，但周围聚集的几张面孔上，那浓重得化不开的忧虑和隐约的恐惧，像针一样刺入他的视网膜。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安室透那副温和无害的假面，嘴角甚至还能对着偶然看过来的顾客扯出一个浅淡的职业微笑，但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指甲己深深嵌入掌心，留下清晰的、几乎要渗血的月牙痕。

愧疚是冰冷的铁砧，反复锤打着他的神经。

每一次咳嗽声隐约传来，每一次看到戴着口罩匆匆走过的行人，都像一次无声的鞭笞。他亲手拧开了潘多拉魔盒的阀门。组织的“信任”

是用无辜者的痛苦和生命铺就的阶梯。

降谷零清晰地记得那个观察室里给兔子玩偶梳头的小女孩，她的身影和此刻公告栏前忧心忡忡的母亲们重叠，化成一片无声的控诉。

胃里翻滚着，不是饥饿，而是浓重的、带着铁锈味的恶心。

“安室先生？”榎本梓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您脸色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降谷零猛地回神，指尖从杯沿弹开，脸上瞬间切换成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疲惫的歉意笑容：“啊，抱歉，榎本小姐。昨晚没休息好，可能有点着凉了。”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动作自然流畅，将所有的惊涛骇浪完美地封锁在那张英俊温和的面具之下。

几天后，一个更加沉重如铅的消息传来，通过组织内部一个极其隐秘的、只有代号成员才能访问的通讯节点。

一张模糊但特征鲜明的侧脸照片，下面附着简短冰冷的文字：

「新晋成员，代号：苏格兰（Scotch）。

能力评估：A（狙击、近身格斗）。

姓名绿川光。分配区域：东京。引荐人：琴酒。」

照片上的男人，侧脸的线条刚毅而熟悉，下颌的弧度，鼻梁的挺首，甚至耳廓的形状…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安室透的视网膜上，穿透了他层层加固的心理防线。

诸伏景光！

那个名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瞬间的空白之后是山崩海啸般的不可置信和刺骨的寒意。怎么可能？！

阿景，警校同期，他的挚友，那个内心柔软、嫉恶如仇的人！

那个和他一同在樱花树下宣誓守护正义的诸伏景光！

他怎么会…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在组织的新晋名单上，冠以“苏格兰”这个沾满血腥的代号？

降谷零猛地从座椅上站起，动作快得带倒了手边的咖啡杯。

冷掉的咖啡泼洒出来，深褐色的污渍在浅色的桌布上迅速蔓延，像一团丑陋的、无法抹去的血迹。

他僵在原地，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收缩，紫灰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所有的冷静、所有的伪装都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冲击撞得粉碎。

他感觉周围的空气瞬间被抽空，肺部传来尖锐的刺痛，耳膜嗡嗡作响，世界只剩下那张照片和那个代号在疯狂旋转。

“安室先生！”榎本梓惊呼着跑过来，手忙脚乱地擦拭桌面，“您没事吧？有没有烫到？”

冰冷的咖啡液渗过薄薄的裤管，粘腻的触感终于将他从短暂的失神中拽回。

他强迫自己压下喉咙口那股腥甜的铁锈味，迅速弯腰，脸上浮现出混杂着歉意和一丝懊恼的慌乱表情：“对不起！榎本小姐，真是非常抱歉！我…我走神了，手滑了一下。我马上清理！”

降谷零抓起旁边的抹布，动作甚至有些笨拙地擦拭着桌面，借以掩饰自己仍在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惊骇。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濒临碎裂的闷响。

景光…为什么会是你？是任务？是警视厅最高层的卧底计划？还是…组织那无孔不入的渗透和胁迫，连你也…？！无数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在脑中噬咬、缠绕。

他不敢深想，却又无法停止去想。挚友的脸庞与“苏格兰”这个冰冷的代号重叠，构成一幅荒诞而残酷的图景，撕裂了他刚刚在黑暗中勉强构筑起的心理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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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令来得突兀而冰冷，首接来自琴酒的个人加密频道，没有任务详情，只有一个地点和精确到分钟的时间：

`「23:00，港口区7号废弃仓库。携带你的‘工具’。」`

“工具”。一个充满血腥暗示的代称。波本沉默地检查着随身携带的伯莱塔，动作机械而精准，每一个拆解、擦拭、装填的步骤都刻入了肌肉记忆。

冰冷的金属触感勉强压下了心中翻腾的混乱。他需要知道琴酒的目的，需要确认…那个代号“苏格兰”背后的人，究竟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诸伏景光或者说绿川光。

深夜的港口区，海风带着咸腥的湿冷气息，卷起地上的铁锈和沙砾，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巨大的废弃仓库如同匍匐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只有顶部破损的天窗漏下几缕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内部纵横交错的管道和生锈集装箱的轮廓。

降谷零如同融入阴影的一部分，悄无声息地潜入指定地点，背靠着一个冰冷的集装箱。他调整着呼吸，将一切情绪死死压在冰封的面具之下，紫灰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锐利地扫视着空旷的场地。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为首的高大身影，银发在微光下泛着冷芒，正是琴酒，他黑色的风衣下摆随着步伐无声摆动。紧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人…

即使光线昏暗，即使那人穿着与组织成员风格一致的黑色作战服，帽檐压得很低，波本的呼吸还是瞬间停滞了。

那个走路的姿态，肩背挺首的线条，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像电流般瞬间击穿了安室透所有的防御。

琴酒停下脚步，冰冷的目光扫过阴影中的波本，然后微微侧身，如同展示一件新到的武器：

“波本，这是苏格兰（Scotch）。你的‘工具’今晚由他测试。”

“苏格兰”闻言，缓缓抬起了头。帽檐下露出的那张脸，彻底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就是hiro！

深邃的眼眸，挺首的鼻梁，紧抿的嘴唇…那张无数次在警校宿舍、在训练场、在执行任务间隙露出温暖或坚定笑容的脸，此刻却笼罩着一层陌生的、冰冷的阴影。

诸伏景光的目光平静地迎向安室透隐藏在黑暗中的位置，那双曾经清澈透亮的蓝色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和一种…近乎漠然的锐利。

没有惊讶，没有波动，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代号为“波本”的陌生组织成员。

“初次见面，波本。”

诸伏景光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刻意打磨过的、属于黑暗世界的沙哑质感，与他原本温和的声线截然不同，

“久仰大名。听说你的情报和‘清理’都很干净。”

他的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组织成员间常见的、带着试探意味的恭维，目光落在波本腰间的枪套上，意有所指。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波本的耳膜，刺入他的心脏。

这冰冷而陌生的语气，这完全符合“苏格兰”人设的姿态…是伪装？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残酷的现实？

降谷零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他必须回应，以一个资深代号成员“波本”的身份。

他强迫自己的嘴角扯动，拉出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几分倨傲的弧度，声音刻意压得低沉而略带沙哑，模仿着组织里那些老牌杀手漫不经心的腔调：

“苏格兰？新来的？希望你的枪法…配得上这个代号。”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景光背在身后的长条形枪袋，里面显然是他的“工具”——一支高精度狙击步枪。

诸伏景光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神情，反而同样扯动嘴角，回以一个同样冰冷、甚至带着一丝野性的、属于猎食者的微笑：

“放心，波本前辈。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特意加重了“前辈”两个字，降谷零的心凉了凉。

卧底组织被幼驯染发现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琴酒则冷眼旁观着两人的初次交锋，帽檐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显然很满意这种彼此试探、互相警惕的氛围。

“目标很快出现。苏格兰负责主攻。波本，你负责近距离观察，必要时…补枪。”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开始准备。”

指令下达，仓库内再次陷入死寂。诸伏景光不再看降谷零，迅速而专业地开始选择狙击位。

他动作娴熟地攀上高处一个钢架平台，架好狙击枪，调整瞄准镜，整个流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属于顶级杀手的冷酷效率。

他伏下身，脸颊贴上冰冷的枪托，整个人仿佛与黑暗和钢铁融为一体，只剩下瞄准镜在微光下偶尔闪过一点幽暗的反光。

那专注的姿态，那完全进入狙击手角色的冰冷气场…波本站在下方的阴影里，仰头看着那个模糊而致命的轮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跳动。

景光…你到底在做什么？！

无声的呐喊在他灵魂深处咆哮。眼前的景象荒诞得如同最深的噩梦。

他最好的朋友，此刻正像一个真正的组织刽子手一样，准备扣动扳机，收割人命。而他自己，则要站在这里，像一个冷酷的监工，见证这一切的发生！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

远处隐约传来车辆驶近的声音。波本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高处那个致命的剪影上移开，紫灰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却被一层坚冰死死封住。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伯莱塔，冰冷的金属触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属于“波本”这个身份的锚点。

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那点尖锐的刺痛，勉强维持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引擎声在仓库外停下，车门打开又关闭。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正警惕地朝着仓库大门靠近。

高处的狙击镜，无声地锁定了目标。

伴着“砰”的一声枪响那名即将嫁给对方的女人应声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