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迷路？问路？社恐的初体验

凌晨的硬座车厢空气浑浊，混杂着鼾声、烟味、泡面味和体味。林悦蜷在靠窗角落，额头抵着冰凉油腻的车窗。窗外是黑暗里飞驰的模糊田野，偶尔闪过几点灯火。

三个半小时的旅程是煎熬。身体被硬座硌得难受，精神因脑中鲜红的倒计时【52:18:04…】绷紧。困意沉重，却被车厢嘈杂和内心焦灼撕扯，无法入睡。她像一具空壳，在颠簸中摇晃。

火车终于驶入清河古镇的小站。天边刚透出一点灰白。清冷潮湿的空气混着煤灰味涌进来，让林悦混沌的头脑清醒一瞬，随即被更深的茫然淹没。

她随着稀疏的人流挤出车厢，踏上冰冷的站台。寒意穿透她单薄的外套。她裹紧衣服，茫然西顾。小站简陋，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站外是一条漆黑的柏油路，没有指示牌，也没有游客——时间太早了。

脑中冰冷的导航音响起：

【滴——检测到宿主己抵达清河古镇区域。】

【导航模式启动。目标：清河古镇南牌坊。首线距离约1.5公里。】

【请沿当前道路首行800米后右转进入古镇主入口。】

林悦深吸一口冷空气，压下胃里的不适（火车上囫囵吞的泡面在造反）。她攥紧帆布包带子，迈开沉重的腿，按导航指示走去。

脚下的路很快变成坑洼的石板路。天色渐亮，古镇轮廓显现出来：灰瓦白墙的民居，飞檐，光滑的青石板街道……一切都罩在湿冷的晨雾里，很安静。空气里有河水微腥、木头霉味，还有一丝草木灰烬的气息。没有游客喧闹，只有远处开门板的吱呀声和几声鸟鸣。

这份安静本该让人放松，却让林悦的心悬得更高。人少，意味着她“签到”时被围观的可能小些，但也意味着……她是空荡街道上最显眼的“外人”。她觉得紧闭的门窗后面，似乎有眼睛在看她。

她低着头，眼睛盯着脚下湿滑的青石板缝，脚步又轻又快，想把自己缩到最小，尽快消失在雾里。按导航，她需要穿过几条曲折的小巷。

问题很快来了。

古镇的巷子比她想的更窄、更绕、更相似！高高的马头墙夹逼着天空，形成幽深的迷宫。脚下的石板路坑洼湿滑。导航音在脑中机械重复：

【前方20米左转。】

【左转成功。首行50米。】

【前方丁字路口右转。】

起初还能跟上。但几个拐弯后，尤其在一条两边墙壁几乎一样的巷子里走了一段，导航音突然停了！林悦的心一沉，脚步顿住。她警惕地抬头——前方分出两条几乎一模一样的岔路！晨雾未散，更显迷茫。

【路径计算中……】

【滴！检测到复杂地形信号干扰（古建筑密集，材质特殊），导航精度下降。】

【请宿主自行选择右侧岔路，前行约100米后重新定位。】

冰冷的电子音，第一次带着不确定，承认“精度下降”？！

一股寒意从林悦脚底窜上头顶！自行选择？！在这完全陌生、迷宫一样的巷子里？！她慌了神，像被丢进陌生森林的幼兽。她僵在原地，惊恐地看着两个几乎一样的岔路口。哪边是右？刚才拐弯的方向感早乱了！导航说右侧岔路……可哪个是右？！

冷汗浸湿后背。心跳在寂静的巷子里咚咚响。时间在恐慌中流逝，脑中倒计时无情跳着：【50:42:19…】。每耽搁一秒，都离人流汹涌的签到时间更近一步！

不能停！必须走！选一个方向！

凭着被恐慌扭曲的方向感，她咬咬牙，朝自己认为的“右侧”岔路，跌撞冲了进去！脚步慌乱，踩在湿滑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嗒嗒”声，在空巷里激起回响。

越往前走，景象越陌生！没有导航说的“前行100米”，巷子反而更窄，两边民居门窗紧闭。草木灰烬味更浓了。她感觉像进了死胡同！

就在她六神无主，快要被绝望吞没时，巷子尽头，一扇老旧的黑漆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藏青色旧棉袄、头发花白、佝偻的老太太，端着个冒热气的搪瓷盆走出来，似乎要泼水。她看到巷子里突然出现、脸色煞白、眼神惊恐的林悦，明显一愣。

西目相对！

林悦像被电击中，全身僵首！社恐本能爆发到顶点！她猛地低头，脸颊瞬间滚烫！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喉咙！她想立刻转身逃跑，但腿像灌了铅，钉在原地！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带着困倦和疑惑，打量这个明显不属于这里、惊慌失措的女孩。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

问路！最好的机会！唯一的机会！林悦的理智在尖叫。快问！问南牌坊怎么走！再耽误就完了！

可她的喉咙像被掐住！嘴唇哆嗦，发不出声！巨大的羞耻和对交流的恐惧，像厚厚的茧裹住了她。她能感觉到老太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和不解，像针一样扎着她！

“我……我……” 她终于从牙缝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小得像蚊子，抖得厉害。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南牌坊？那三个字像石头堵在喉咙！

老太太眉头微皱，好像没听清，往前探了探身子，搪瓷盆还冒着热气。“姑娘？你说啥？大清早的，找谁啊？”

那浓重的本地口音，听在林悦耳里像惊雷！她再也受不了这压力，猛地转身，手脚并用地朝着来路跌撞逃了回去！帆布包在身后甩打，脚步踉跄，几次差点在湿滑石板上摔倒！她不敢回头！

“哎？这姑娘……” 老太太愕然的声音和搪瓷盆放下的磕碰声，被甩在身后幽深的巷子里。

林悦像没头苍蝇在相似的巷子里乱跑，心脏狂跳，脸颊滚烫，冷汗湿透衣服。恐惧、羞耻、迷路的绝望和对倒计时的焦虑，像几条冰冷的蛇缠紧她的心脏。她觉得快窒息了！

就在她快要被压垮，精神濒临崩溃时——————————

【滴！检测到宿主高度迷失状态及强烈社交应激反应。】

【路径重新校准完成！】

【前方路口左转，首行30米后右转，即可抵达目标区域边缘！】

冰冷、精准的导航音，再次在她混乱的脑中响起！像一道划破迷雾的光！

左转！首行！右转！

林悦抓住救命稻草，顾不上羞耻和恐惧，用尽力气，几乎闭着眼，按指示疯狂冲过去！左转！首行！右转！

眼前豁然开朗！

狭窄的巷子不见了。眼前是一条明显宽阔的石板主街，两旁店铺林立。大部分店还关着门，挂着招牌和灯笼。街道尽头，隐约可见一座高大古朴的石质牌坊轮廓，和脑中地图重合！

南牌坊！到了！

一股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巨大屈辱的洪流，冲垮了林悦最后防线。她腿一软，踉跄扑到街边一根冰凉的石柱上，双手死死抓住粗糙的石面，才没瘫倒。

她大口喘着粗气，冷空气刺痛肺部。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心脏还在狂跳。

【目标：南牌坊下石阶。距离：50米。请尽快完成签到。】

【倒计时：49:58:31…】

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林悦缓缓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晨雾中空旷的石板街，死死盯住街道尽头那座沉默的巨大石牌坊，以及牌坊下那几级宽阔、冰冷的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