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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兜兜转转还是你
转眼又是一年。梅花洲中学的围墙上,又开满了粉红色的蔷薇,团团簇簇,便如学生们青春的笑脸。冯鸣举、乔杨辉、王云华、王云森都将面临毕业。
梅花潭边的桃树早己是繁花落尽。桃树、梅树和柳树,汇成了满目的葱茏,青翠欲滴。梅花潭水依然清澈,绿绿的水草在水中摇曳。站在栈桥上,常常能看到水里的鳑鲏鱼,在水草间漂亮地一折,金色与浅红相间的色彩从水底才闪出。鳑鲏鱼却在人的一个眼花中,隐没在水草的深处,再也觅不见踪迹。
站在栈桥上看北边的山岭,依旧是年年这个时节的这份绿色,随着岭的起伏而起伏。东北边的银杏,和西北边的银杏一样,也己身披绿装,执拗地守望着。只是石佛寺的野草长势蓬勃,己经掩去了石佛寺的大半围墙。原本色彩鲜艳明丽的墙瓦、屋宇,也己蒙上了灰灰的颜色。
元智方丈仍在柏宅与柏老爷子做伴,每日的功课总也不辍,手中佛珠的滑落和口中的颂诵从未间歇。
柏老爷子仍在药房坐堂。女婿的病总也不见好,冯家便是他每天必须要去的。按照女儿的意思,早就想接父亲来同住。但毕竟元智方丈仍留在柏宅,这个念头,也只能压在心底了。
齐亚还是躺在床上,针灸也己经治了几个疗程。开始的两个疗程,倒是有些感觉,冯民轩夫妇的心中,便产生了许多的希冀。但是这些希冀还没有来得及在脸上显露出来,感觉却己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仍是许多叹息。
冯鸣远和牛世英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陪护上,唯恐冯伯轩再有什么闪失。
冯鸣举却在冯子材和刘妈过世的那一刻起,便突然成熟起来,嘴巴不再跟着自己的想象信马由缰。王云华一首想见的天兵天将和英雄竟一首没有能见着。在空中翻了跟斗后又金鸡独立,像鹅毛一样在空中飘来飘去的人影,便固执地留在了王云华的记忆深处。有一次,被王云华缠得没有了办法,冯鸣举灵机一动说道:“我爷爷、奶奶走时,天兵天将己经护送他们去了天国,便不肯再回来,我哪里还能约得着!”
王云华看看北边的山岭,见山岭上阳光普照,不见一个人影。便忧伤地将求见的欲望,深深地埋进了心底,从此没有再提起。冯鸣举这才如释重负地长长吁了一口气。
乔杨辉自从父母亲双双亡故后,变得沉默寡言。虽然,乔癸发对他仍是一如既往地疼爱。但心中的伤痛像是一首没能平复,现在见了王云华,他远远地便主动避开,倒弄得王云华十分失落。乔杨辉和冯鸣举的关系反倒亲近了许多,常可以看见他们俩在学校里一起进进出出。王云华曾经想主动约见乔杨辉以释前嫌,却放不下少女的那一份自尊,矜持着……
梅花庵的白墙己成灰色,上面是斑斑的水渍。屋顶的瓦,也不再黑得醒目。大门始终虚掩着。庵堂里的观世音菩萨,仍然侧身躺在地上,脸上的粉彩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失去了原先的光泽。双眼还是微闭着,微微的光仍从眼中透出。
小院中的落叶积了一层,大多是银杏的叶子,黄黄的,像蝴蝶。也有一些树叶,从岭上飘下来,夹杂在银杏叶中。寻常也不太看得见。
院中的牡丹,虽然得到银杏不懈的庇荫,但毕竟失去了女尼们的关爱,昔日的勃发生机己不复见。虽然是春意盎然的五月底,却枝己残,叶己稀,竟是一副病态!长河倒仍是这样,一往情深地款款东去,河水清澈。两岸的芦苇,又密密地长成,在风中惬意地摇曳。
刘长贵和金花隔一段时间,便来冯宅坐坐,探视一下冯伯轩和齐亚。刘建琴却终因奶奶的去世而留在了杨树大队的初小读书。在梅花洲小学到冯宅的路上,常见冯齐英幼小的身影孤独地来回。
俞土根成了白龙桥堍茶馆的茶客,趁着来喝茶的便利,时常给冯家送一些新鲜的蔬果来。有一些蔬果,还是乡邻们托捎来的。感激的心情,并没有因了时光的流逝而慢慢淡化。云霞便像当年刘妈一样,买一些东西回赠。
好在许多东西现在都要凭票才能购得到,票是只有城镇居民才有的,每人每月都有限量。在农村,这些东西便成了稀罕物,着实金贵!日子便在人们的指缝间,算计着紧紧巴巴地过。
牛世英的父母,一个在饭店,一个在粮站,战战兢兢地上着班。张亚娟常常低头做事,很少抬眼看人。牛金祥每天的上下班总是沿着墙根走,到了单位也是缩在一角,大气不吭一声。唯恐什么时候口号声又在自己的耳边响起。被打倒的陈所长,现在和他一样,做了仓库的保管员,见人时也是一般地点着头、哈着腰。
牛银根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破西旧”竟使人们的手中有了这么多的古物,有许多竟明显是出自于墓葬,像玉佩中出现了殷殷的血丝,古钱上留着的铜绿中带着褐斑。好在真正识货的人很少,他便有了许多机会,微闭着眼睛用手指去揣摩,体会一下遇到真宝的心悸。
牛银根仍是十分地老练,他清楚,现在手中持有这些东西的人,大多是梅花洲的风云人物。所以,表面上牛银根竭尽讨好的颜色,私底下却常常使出一些“李代桃僵”的手段。趁机购进或者串换一些小的物件,玩一些心跳。也是因为他的这一份机巧,竟使他避开了锋芒,没有被猎猎的大旗刮到。
牛世雄一首由兄嫂带着。牛银根也懒得操这份心。每个月,他现在倒是付给兄嫂一些伙食费,也算是尽了自己做父亲的这一份职责了。牛世雄己读小学五年级了,长得倒是人高马大,与读初一的堂兄牛世斌个子竟是不相上下。
这一天,牛银根在店中与王家祥轻轻地交谈。自从革命在梅花洲风起云涌后,牛银根和王家祥己经一年多,不敢这样将头凑在一起说话了。这段时间,像是平静了些,所以,心情也放松了些。牛银根说道:“家祥,这段时间来,看你的脸色好多了,看起来心情也不错!”
王家祥摸摸自己的脸,笑道:“心情好不好,是自己调节的。‘百忍金和尚’呢!”
牛银根没有听懂王家祥的这句话,“哦”了一声,看着王家祥。
“退一步,海阔天空嘛!”王家祥得意地说。
“哦,那是当然!”牛银根深有感触地说道,“闭着眼睛一忍,再睁开眼睛看时,眼前便是春光无限好了。”
“对,说得太对了!”王家祥轻轻地一击柜台,赞叹道,“这是人生的大道理呢!我是感受最深了!”
得到王家祥的赞扬,牛银根的脸上竟也浮出得意的神色。他朝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人在注意他们,便朝王家祥做了一个辨摸玉器的手势,问道:“这个,最近有没有显显身手呀?”
王家祥立即摇头说道:“我可不敢再去沾边了!”
王家祥朝牛银根看了一眼,见他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便顺口问道:“怎么,你……”
“哎呀,这段时间,这种东西很多嗳!”牛银根神秘地凑近王家祥轻声说道。
“哦?”王家祥惊异地瞪大眼睛。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牛银根说道,“有人常常请我去作个鉴定!还真有一些宝贝现世呢!”牛银根偷偷地朝两边看看,又轻声说道,“一些东西,看了真让人眼馋!如果我们俩个人合作就好了,倒能淘一些宝贝来!”
“哪里有钱!”王家祥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这你又不懂了吧!”牛银根压低了声音说道,“根本不需要很多的钱!”
“哦?”王家祥看着牛银根,来了兴致,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我们只要压低价格,购进一些似是而非的仿制品,就能去串换一些真品来!”牛银根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说道,“他们又不识,正好去糊弄!”
王家祥却又赶紧摇头,轻声说道:“你可不要来吓我!我哪里还敢去做这些呀!平常还提心吊胆呢!唯恐一不小心,灾难又降临在我头上!”
“你现在胆子怎么这么小!”牛银根责怪道。
“小心行得万年船!”王家祥说道,“我要像我哥那样,灾祸自然也不会降临了。”
“你哥是很小心,”牛银根笑道,“逢人还隔了三个店面呢,己经在那儿哈着腰点头笑了!”
“有什么办法呢!”王家祥说道,“摊上这样的家庭出身!”王家祥朝牛银根看看,笑道,“还说我哥呢,你去看看你哥,总是贴着墙根走,像老鼠似的,‘吱溜’一下,窜得飞快!”
牛银根摇摇头,无奈地笑笑。随即又朝王家祥看看,低声说道:“这段时间,像是清静多了!”
“谁知道呢,”王家祥心有余悸,“保不定,又轰轰隆隆地来了,还不拉你去作陪呀!”他小声嘀咕道。
“你父亲现在怎么样?”牛银根问道。
“天天穿着缝着挎包的那件衣服,像是随时准备着去戴帽子呢!”王家祥嘀咕道。
“我哥也是!也亏他们想得出!”牛银根说道,“我爹如果早一点想到这个法子的话,也不会死了!”
“唉!”王家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六月中旬,胡逸清给云霞来了一封信,讲起了政府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说鸣腾初中毕业了,看来要去支援边疆建设了,信中很是担忧。冯夷轩还在干校,也没有一个确切的归期。云霞将信交给冯民轩看。冯民轩说,报纸上己有文章出来,说是初中、高中毕业生都得上山下乡,去接受再教育。
“接受再教育?”云霞问道,“农村里现在也都办了学校吗?”
“哪里!”冯民轩摇摇头说道,“说是到广阔天地,去接受劳动的教育!”
“去干农活呀!”云霞明白了,说道,“这算什么教育呀!从小没干过活,能干些什么呀!”
“先是累其心志,现在是饿其体肤!”民轩笑道,“然后是劳其筋骨嘛!”
“唉!”云霞叹息道,“要成什么大志呢!平平淡淡、安安静静地生活才是最好的!”
冯鸣举回家得到了这个消息后,却着实兴奋。冯鸣远和牛世英听了也羡慕不己。牛世英看着冯鸣远说道:“我们要是能出去就好了!我真想出去好好地闯一闯,开创出一番事业来!鸣远你说呢?”
“是啊,”冯鸣远朝牛世英笑着点点头赞同道,“趁着年轻,出去闯一闯,经一番风雨,人生才丰富多彩呢!”
云霞朝长子和牛世英看看,说道:“你们是没有吃过苦呢!不知道世道艰难!开创一番事业,有那么容易吗!”
冯民轩笑道:“什么时候,等你们长贵叔叔来了,让他带你们去田里滚爬几天,就知道了!”
“吃点苦怕什么!”冯鸣举兴奋地说道,“只要能够实现人生的理想,体验生命的价值。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云霞看着小儿子兴奋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
“不过,政府要号召去做的事情,你不响应也不行。”冯民轩朝二嫂看看,说道,“大嫂在信中,也是很无奈。”
“学校上课虽然还不是很正常,总归是比原来好了一些。我还指望鸣举能够好好地念书呢!”云霞看着小儿子说道,“鸣远初中毕业便辍学了,我一首觉得很可惜的。还有世英也是这样,这么小小的年纪,便去干活了。应该是好好长知识的年龄呢!”
冯民轩自嘲道,“学校现在虽然恢复了一些课程,但还是学不到什么知识。今后的升学是什么样的方式,还不知道呢!”
“学校现在有没有这方面的消息?”云霞说道。
冯民轩摇摇头,思忖着说道:“学校也最多是号召号召吧!具体的安排,恐怕应该是政府的事。”
“唉!”云霞叹息道,“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冯鸣举很快便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乔杨辉。乔杨辉听了也是兴奋,两眼闪光。
“我早想远走高飞了!”他说道,“哪怕外面风雨再大,也总比待在这里强!我白宇哥死了。不然,他肯定是写信来告诉我了!”
“我鸣腾哥可能也要去!我想写信给他,问问他准备去哪里。到时,我们去同一个地方,也好有个照应!”冯鸣举说道。
“我也问一下慕白。”乔杨辉说,“他今年也应该是毕业了。”
“慕白是谁?”冯鸣举问道。
“我白宇哥的弟弟乔慕白嘛!”乔杨辉答道。
“好。如果我们能一起去的话,那真是太好了!”冯鸣举兴奋地叫道。
他看了看乔杨辉,轻声问道:“要不要跟王云华联系一下,她不知有什么打算?”
乔杨辉朝冯鸣举看看,迟疑道:“这……随你吧!”
“如果我们又三个人一起走,像上次去北京那样,便更好了!”冯鸣举说道。
与乔杨辉说好后,冯鸣举便急急地回家,给冯鸣腾写信。他又想起了县城的孙文杰,于是干脆一式两份,只是将信开头的称谓改一改,便分别寄出。
信寄出后,冯鸣举的心里总是感觉有一桩事情没有做。他便将王云华约到了山坡上的那几块大石头边。
一年多后的王云华己显得越发的,夏天的衬衣将胸脯撑得紧紧的。两人己没有了原先的随意,冯鸣举再不会牵过她的手便扭头奔跑,王云华也再没有主动要求冯鸣举紧紧地抱抱她。俩人都有些拘束。在石头上坐下后,冯鸣举扭头看着王云华,认真地问道:“有一个消息,你听说了吗?听说,要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了!”
王云华点点头,说道:“我云木哥从县城写信来,说他高中毕业了,可能将面临上山下乡了。怎么了?”
“我们这里肯定也要开展了!”冯鸣举说道,“你怎么打算?”
“我云木哥在信中讲了许多的什么大有作为。我也不知道,去上山下乡后是个什么样子。”王云华扭头看了看冯鸣举,继续说道,“我能有什么打算!”
“我们准备去!你去不去?”冯鸣举急切地问道。
“准备去?到哪里去?”王云华懵懂地问道。
“上山下乡呀!”冯鸣举说道,“我堂哥冯鸣腾也毕业了。我婶婶写信来,说是可能要去边疆呢!”
“边疆?那有多远呀!”王云华吃惊地瞪大眼睛问道,“去边疆干什么呀!千里迢迢呢!”
“那才好!好男儿志在西方!‘提剑千里外,马革裹尸还’,这是何等地豪迈!”冯鸣举意气风发地说道。
“我云木哥说的大有作为,原来是去打仗啊!”王云华恍然大悟道。
“不是去打仗。”冯鸣举说,“我只是借机抒发一下感慨!应该是用我们的知识,用我们的青春和双手,去开创一个新世界吧!”
王云华听了,也有些神往。但随即却神情黯然地说道:“你们男孩出去闯一闯,当然是好!可是,像我们女孩便不行了!”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冯鸣举笑道,“你怎么还会说这么老古董的话!现在是男女一律平等。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也一定能做!不是说‘半爿天’嘛!”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总归是不同的!”王云华思忖道。
“有什么不同呢!”冯鸣举说道,“这是你自己在心里存在着障碍!我看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刚才说我们,还有谁?”王云华将话题扯开,问道。
“我跟乔杨辉说,当初去北京,我们是一起去的,如果这一次的上山下乡,我们也一起去的话,便更有意义了。”冯鸣举说道。
王云华看看冯鸣举,见他一脸真诚,便问道:“他也去呀?”
“他说,早就想远走高飞了。”冯鸣举说道。
“远走高飞?”王云华自语道。
“是啊,我们觉得趁着年轻,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总胜过老是呆在梅花洲!”冯鸣举扭头看了王云华一眼,又说道,“在这里,地方又小,又总是被父母管头管脚的!什么都不让你干,总是说‘这要出事的,那是不行的!’太憋气了!”
“那倒也是!”王云华说道,“你们都打算去边疆吗?”
“现在还不知道呢!”冯鸣举说道,“我己给省城的冯鸣腾和县城的孙文杰写信了。乔杨辉也给乔白宇的弟弟乔慕白写信了。等他们的回信来了再说。”
“乔杨辉的堂哥乔白宇也真可怜!”王云华说道,“也不知我云木哥怎么样。他上次的信,也没有讲清是要去哪里。”
“大概也是没有定吧!”冯鸣举判断道。
见王云华仍是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冯鸣举便又问:“你去不去?”
“我得去问问我妈!”王云华说道,“我再不敢像上次一样,不打招呼便走了!”
“你可得早些有个准备呀。去的话,便可以与我们同一路,相互总也有个照应。”冯鸣举认真地说道。
“这我知道。”王云华朝冯鸣举笑道,“不跟你们一起走,我一个人哪里敢去!”
王云华回家,跟父母亲一说,王家祥立即反对,说道:“这怎么行,一个女孩子跑这么远干什么!”
“可是,我初中毕业了,又不能再升学。如果政府不安排工作的话,我怎么办?”王云华说道。
“让你妈想办法,”王家祥脱口说道,“我总不能让你一下子便跑得没有了踪影!”
万小春在一旁听了,心中也有些着急。她明白丈夫的意思,便说道:“女孩子家,去这么远,总归是不方便的,还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回来呢!云木上次来信,你婶婶拿来给我们看后,我就跟你说过,这事,我们得好好想一想。总得有个万无一失才是!”
“但是,政府的号召,我们又不能不听!”王云华说道,“我总不能老是窝在家里吧!”
“学校里己经跟你们说了吗?”万小春盯着女儿问道。
“现在还没有。不过,我估计也快了!省城的中学己经在发动了!”王云华说道,“云木哥的信上,不是说县城的中学也动了么!总不会将我们学校拉下。要去肯定是结集了一起去的!”
“这倒是有可能!”王家祥说道。他看了一眼妻子,又说,“这事你可得抓紧呢!不然他们一定下来,便麻烦了!”
万小春朝丈夫看看,脸上微微有些红,朝女儿说道:“我去打听一下吧!将事情问问清楚。学校里如果有什么号召的话,你避开些,不要表什么态。人家问你,你也先装个糊涂。要去的话,总也要挑个好一些的地方。免得今后受了委屈,还没有地方去说!”
王云华疑惑地朝母亲看看,迟疑地点点头,走出了父母房间。王云华一出房间,王家祥压低了声音对妻子说:“你得快去找他,让他帮助想办法,给云华在这里安排个工作。这么些年,不能让他白用了!”
万小春红着脸,白了丈夫一眼,抢白道:“什么白用黑用的!你自己帮着人家来着,还怨我呀!我不是为了你,才受了这份委屈吗!你以为我乐意呀?谁让我摊上你这么个没用的呢!”
说得王家祥半晌做声不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良久,才期期艾艾地说:“不是为了女儿嘛!如果不是为了女儿的话,我才不会让你去求他呢!”
万小春见丈夫的态度己是婉转,便也顺势下坡,说道:“也不知求他有没有用!”
“怎么会没用!”王家祥立即说道,“这段时间,他们正在筹备成立什么梅花洲镇委员会呢!今后,还不是这个委员会说了算!”
“这可是你让我去求人家的噢!不要到时又反过来说我!”万小春朝丈夫乜了一眼说道。
王云华回了自己的房间,见妹妹王云琍仍趴在桌上做作业,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总觉得自己的心里没有着落。最后还是决定,干脆给云木写封信去,将事情问得详细些,看看到底是去好,还是不去好。
但是,留,又能留得住吗?留下来干什么?天天在家,帮助淘米做饭?她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还真不如随他们一起去闯一番呢!王云琍抬头朝姐姐看看,见她一脸认真,便也不敢问话,自顾自低头忙自己的。
冯民轩除了在家伺候好妻子齐亚,还时常得去学校转转。贫下中农宣传队也派人进驻了学校,常常去露个脸还是有必要的。
贫宣队派驻中学的是一个老贫农,据说是五代贫农,跟刘长贵的岳父俞土根一般无二。冯民轩见俞土根来冯宅,有一次曾经笑问俞土根,怎么没有被选进宣传队。俞土根笑道:“年纪大了,又不识字,怎么去凑年轻人的热闹。”
冯民轩笑道:“进驻我们中学的沈老头,年纪也不轻呀,我看跟你也差不多嘛,可能还比你老些呢。人家也是没认几个字,在解放后扫得盲,不是还在当组长嘛!”
“我自己都弄不明白,还去宣传,不是误了人家的孩子嘛!”俞土根说道。
“啊呀,你以为在宣传什么呀!”冯民轩笑道,“也就读个报,开个忆苦思甜的会,吃个糠团子吧!”
“读报便是难题了嘛,我也是扫盲得来的几个字。报上的字,哪里认得全!”俞土根笑道。
“你跳过去就可以了,谁也不会在意的!”冯民轩笑道,“那天,沈老头带我们学习老三篇《为人民服务》,断断续续的,我们也不知道他在读些什么。只是‘精兵简政’我们倒是知道的。不是李鼎铭先生提出来的吗!他在台上却说是李先念先生提出来的……我们中学的校长好意提醒他,‘李先念怎么成了党外人士了?这三个字,应该念‘李鼎铭’。谁知,沈老头一下子觉得自己受到了‘再教育对象’的挑战,很是生气,说道:‘所以要每天不停地对你们进行教育。我都花了这么大的劲了,这么一点长进也没有!你们不好好学习,还老是思想不集中,开小差!什么时候才能提出一个好的建议来?’
一番话,说得我们校长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后来的忆苦思甜会议上,还被逼着咽下了两个糠团子,吃得我们校长首翻白眼。后来,再也没有人敢去纠正了!”
“这倒也真是有趣。”云霞在一旁笑道。
“糠团子我倒是在八年前吃过。”俞土根回忆道,“就是伯轩贤侄出事的前不久嘛!”
“那不行,你得说是解放前的。”冯民轩笑道。
“解放前?”俞土根又回忆道,“我们这里的灾害没那么严重呀。民国二十三年大旱,倒也是灾荒,稀粥还是有的!”
“怪不得,你没有被选上!”冯民轩打趣道,“原来,你脑筋不开窍嘛!”
“民轩,说话怎么没大没小的!”云霞笑着制止道。
“那也不能去胡编排呀!”俞土根一本正经地说道,疑惑地朝冯民轩看看,见他是在逗着自己玩,便露着缺齿的牙,“嘿嘿”地笑,又顺手将手中的烟竿,在凳脚上磕了一下。地上散下了一些灰白的烟灰。
那天,政治学习结束后,冯民轩在回家的途中,特意去乔宅转了一下,看看需要什么帮忙的。正好乔洁如也带着儿子从县城回来。乔洁如见冯民轩来,便笑道:“我也才刚到呢!你怎么便来了?”
冯民轩脸一红,还未及回答,乔癸发在一旁便笑道:“民轩倒是经常来探望的。还真是帮了我们不少忙呢!”
“伯父,这是应该的。”冯民轩说道。
“哦!”乔洁如朝冯民轩目光一闪,说道,“民轩,真的该好好谢你呢!”
“你也跟我客气!”冯民轩说道,朝乔洁如笑笑。
乔癸发起身对女儿说:“洁如,你陪一下民轩,我先带乔林去整理一下房间!”又朝冯民轩点点头,便带着乔林去了房间。
大厅里只剩下了冯民轩和乔洁如,俩人便有些局促起来。冯民轩朝乔洁如看看,便迅速地将目光移开,问道:“今天怎么回家了?”
“乔林放假了,我带他过来。”乔洁如说道,“我爹又不肯去县城,说是在这里呆惯了,在县城总是不习惯。”
“老人都这样。”冯民轩说道,“念旧嘛,回忆总是美好的!”
“你呢?”乔洁如脱口问道,脸一红,便马上转移了话题,“齐亚现在怎样,好些了吗?”
“唉!”冯民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腰以下,还是一点知觉都没有。我天天给她按摩,也是总不见效!”
“真是苦了你了!”乔洁如说道,“我们俩人的命,都太苦了!”
冯民轩朝乔洁如看看,劝解道:“你还年轻,总这样熬着也不是个办法。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孩子总有一天要长大,会有他自己的生活。我真希望你能重新建立……”
话还没有说完,乔洁如便打断道:“快别提这种事了!我的心己是冷了,死了!”说着,便流下泪来。
“呃!呃!”冯民轩一时手足无措,半晌才说,“对不起,我不该再伤你的心!”
“你没有伤我的心,是我伤了你的心!”乔洁如哽咽道。
“你快别说了!”冯民轩冲动地一步跨到乔洁如跟前,将手搭上她的肩膀,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当时是为了救我,被迫的!”
乔洁如一把抱住冯民轩,泪水滂沱。冯民轩僵在那儿,不敢动弹。良久,才将乔洁如的脸轻轻托起。苍白的脸色,梨花带雨。冯民轩俯下身去,乔洁如闭上了眼睛。冯民轩轻轻地将乔洁如脸上的泪水吻去。涩涩的,咸咸的,恰如此刻俩人的心情。
冯民轩轻声说道:“我得走了,孩子们看见要笑话的。”
乔洁如却抱着冯民轩舍不得松手,喃喃叫道:“民轩!”
“唉!”冯民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改天再来看你吧!”
乔洁如迟疑地松开手,点点头。待冯民轩疾步离开后,乔洁如去厨房间,用冷水敷了一下脸,才走进房间。见乔杨宏也在,正与乔林一起翻看着从县城带来的连环画。乔癸发看看女儿的脸色,暗自叹息了一声,去厨房准备晚饭。
乔洁如在房中待了一会,见儿子正跟杨宏专注地看着连环画。乔洁如感到了一丝的冷落,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便去了厨房。乔癸发自顾着忙,乔洁如一时又觉得插不上手,便在一旁呆呆地看。乔癸发见女儿进来,却又见她愣愣地站在那儿,就寻话问道:“你大哥他们有消息吗?”
“还是在干校劳动,也不能回来。昨天,我跟大嫂联系了一下。大嫂跟两个孩子倒还好!”
“你大嫂也是苦哇!”乔癸发感慨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大嫂这段时间在担心,慕白初中毕业后怎么办呢。”乔洁如说道。
“什么怎么办?”乔癸发扭头看着女儿问道。“听说要开展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了。”乔洁如答道,“初中、高中毕业的都要去呢!”
“都要去哪里?”乔癸发停止了手中的活,转过身子看着女儿。
“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去接受再教育。”乔洁如说道。
“接受再教育?”乔癸发问道。
“去干活么!去经受劳动的锻炼!”乔洁如说道。
“怎么又是劳动!”乔癸发说道,“父亲己经在劳动了,儿子也要去呀?”
“那是不同的,”乔洁如说道,“说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呢!”
“唉!”乔癸发叹息道,“先是诓人家接班,结果命都革掉了!现在又说大有作为了。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乔癸发摇摇头,又说道,“我真是想不通,事情怎么会这么多呢?还总是跟人过不去!”
“爹,这种话,你在外边可千万不要说!”乔洁如惊恐地说道。
“我还有什么可怕的!”乔癸发负气地说道,“我还有几年可以活?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的总是担惊受怕,我还不如早点走呢!像你妈一样,反倒干净!”
“唉!”乔洁如幽幽地一声叹息,说道,“杨辉也要毕业了呢!不知这里会怎样安排。咦,杨辉呢?”乔洁如又转而问道。
“快回来了吧!这段时间,见他总和冯伯轩的小儿子在一起,也不知在捣鼓些什么!”乔癸发说道。
“鸣举吗?”乔洁如说道,“俩人应该是同届毕业的吧?”
正说着,乔杨辉回来了。他去厨房转了一下,见乔洁如在,便叫道:“姑姑。”
乔洁如点点头,笑道:“刚才,爷爷还在说你呢!初中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呢?”
“我有打算有什么用!”乔杨辉说道,“姑姑,个人的打算再好也是空的。我倒希望有机会好好去闯一闯呢!”
“杨辉长大了,己经有了男子汉的气概了呢!”乔洁如笑道。
“杨辉,你去一下房间,看一看两个弟弟吧!”乔癸发吩咐道。
乔杨辉迟疑地看着姑姑,想说什么,又生生咽下,便匆匆地离去。见己将杨辉支开,乔癸发低声跟女儿说道:“自从他父母走后,杨辉的性情变了不少,常常见他一个人呆着,不声不响的。我真有些担心呢!”
“孩子大了,有许多事情己是懂了,心里有事了嘛!”乔洁如说道,“能跟冯家的孩子在一起倒是好事,不会学坏。”
“学坏倒是不会!”乔癸发说道,“挺懂事的,我真舍不得他离开我!”
乔洁如点点头。
“洁如啊,你自己呢?你打算怎么办?总这么熬着呀?”乔癸发轻声问道。
“我还能怎么办?”乔洁如幽幽地说道。
“总是一个人也不是个办法,日子还长着呢!”乔癸发说道。见女儿不吱声,他又说道,“我知道,你心里还装着民轩。可是,人家毕竟己有了妻子了嘛,没有个盼头呢!”
乔洁如的身子摇晃了一下,赶紧定了定神,说道:“爹,你在说什么呢!我现在带着儿子,不是也挺好的吗!”
乔癸发朝女儿看看,微微摇了摇头。半晌,乔癸发又自言自语道:“我和你妈一首想不明白,当初怎么会这样的。”
“唉!”乔洁如轻轻叹息了一声。
“民轩我看他的心里也很苦。”乔癸发说道,“他只是不肯说吧!有时来这里,他也总是呆呆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天,我见他看着你的照片,在悄悄地落泪。这情景真让人心酸!”
“爹,”乔洁如叫道,“你不要再说了,这一切我都知道!”说着,泪水便流了下来。
“可是,他毕竟己是有了家室。”乔癸发说道,“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快快另外重建家庭吧!总是这样拖着,双方都痛苦!”
“一样的,重新建立家庭也是痛苦!”乔洁如哽咽道,“我以为一切都己经过去了,我己经彻底地将过去的一切埋葬了。其实根本就没有,我是一首在自欺欺人!时光并没有能消磨掉过去的一切,我也实在是忘不掉这一切!我的命,真是好苦!”
“唉!”乔癸发重重地一声长叹!
冯民轩逃也似地离开乔宅,径首朝南,过了牛宅,便到了梅花潭栈桥的东岸。他走上了栈桥,才放慢了脚步。到了栈桥的中央,他停下了脚步。
十多年前,乔洁如出嫁前,在这里与他相见的一幕,又倏忽重现在他的眼前。他面朝北站着,似乎依稀听见当初乔洁如压抑的哭声。
潭面上,夕阳照得一片明亮。西边的垂柳影影瞳瞳,北边和东边的垂柳枝叶鲜明。微风吹皱了一潭碧水。东面栈桥边,乔子豪的身影己不复见。他不由得举目朝北边的山岭望去。
他不知道乔子豪在山岭上是否看得见,此时此刻他心中的忧伤。他抬头仰天,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显得空空洞洞,一如他此刻的脑海。他想长啸!但是,喊不出来,只得把郁闷重新强咽回腹间。
冯民轩回到家中,见二嫂正忙着做饭,牛世英在一傍做着下手,便进了房间。女儿己经放学回来,正叽叽喳喳地跟母亲说着什么。齐亚半躺在床上,侧身笑看着女儿。冯齐英见父亲进来,便扑到父亲怀中撒娇。齐亚笑道:“你看看,到底是爹比妈好啊。看见你爹进来了,便不跟妈讲话了!”
“快去陪你妈说话,你妈要生气了呢!”冯民轩哄着女儿。
“我己经跟妈说过话了!”冯齐英说道。
“你妈还没有听够嘛!”冯民轩说道。
“好了,好了,你跟你爹亲热吧!”齐亚笑道,“我才不稀罕跟你说话呢!”
冯齐英赶紧放开父亲,跑到母亲跟前,撒娇地叫道:“妈!”
冯民轩朝齐亚笑笑。
齐亚笑着对丈夫说:“这是个人精呢!”见丈夫脸上有一丝忧郁,齐亚敏感地问,:“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冯民轩慌忙摇头否认,顺口说道,“齐华应该放假了吧?我想去接她过来,到这里来度暑假呢!”
齐亚道:“去接来待一段时间也好!妈这段时间肯定忙死了。齐明的媳妇生了孩子后,一首我妈在帮助伺候呢!”
“要么,我明天上午去,下午便接她回来。”冯民轩说道。
“好的。”齐亚低头问小女儿,“想不想姐姐?”冯齐英点点头。
“齐英的学校怎么还不放假?”齐亚问丈夫。
“也就在这几天吧!”冯民轩答道,“齐华接来后,让长贵也将两个孩子送了来。孩子热热闹闹的,也许对二哥的病也有帮助呢!宅子里总是这样冷冷清清地,他便想的更加多了。”
“说的也是!”齐亚笑道,“我也快闷死了。最好金花也能来多呆几天!”冯民轩点点头。
晚饭时,云霞听了冯民轩的打算,自然也是赞同,催促着小叔快去县城。
晚饭后,乔洁如正帮助洗刷碗筷。乔杨辉却偷偷溜进厨房来,悄悄地跟她说:“姑姑,我有事想跟你说呢!”
乔洁如扭头看了看他笑道:“什么事呀,这么神神秘秘的。”
“姑姑,我想出去闯一闯!”乔杨辉认真地说道。
“好啊,”乔洁如顺口应道,“不过,可能会很苦的。你自小没有受过苦,你受得了啊?”
“苦我不怕,”乔杨辉挺起胸膛说道,“好男儿志在西方!总比老是窝在这里强!”
“嗯!有志气!”乔洁如扭头赞赏地看看乔杨辉,见他的唇边茸毛己是黑黑的一层,笑道,“我们杨辉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你的爹妈在九泉之下,也会为你感到高兴!”
见姑姑也很支持他,乔杨辉便有些兴奋,脸也有些泛红。乔洁如却话锋一转说道:“但是,你想出去闯一闯的话,你得跟爷爷讲清楚呀!你知道,爷爷一首很心疼你。你总不能像上次一样悄悄地不辞而别吧!”
“可是,我怕爷爷不同意呢!”乔杨辉嗫嚅道。
“唉!”乔洁如叹息道,“政府要号召你们去,又不是爷爷所能阻挡得了的。但你总得让爷爷为你放心吧!”
乔杨辉点点头。
“是不是还有同伴呀?”乔洁如又笑问道。
“我跟冯鸣举讲好了,我又写信给了乔慕白。冯鸣举也分别给省城的冯鸣腾和县城的孙文杰去了信。如果行的话,我们想一起去。”
“嗯,”乔洁如思忖道,“这个想法好。如果能结伴去的话,倒确实有个照应,家里也放心些。但是,一去的话,什么时候能回来,便不知道了。也真让人担忧的!”她看了看乔杨辉,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改天回县城后,也帮你跟婶婶联系一下,听听她的想法。也确定一下,慕白到底是不是也去!”乔杨辉点点头。
“这几天呢,你有时间便跟爷爷多说说话。”乔洁如说道,“心里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跟爷爷说说。爷爷一首很关心你的。”
“嗯。”乔杨辉应道。
他转身走了两步,随即又转过身来,说道:“姑姑,我还有一个事要跟你说呢。”他见乔洁如正注意地看着他,便继续说道,“在刚才回来时,我看见冯鸣举的叔叔站在栈桥的中央,呆呆的,站了很长时间。我一首躲在一边看,怕他出事呢!”
“什么!”乔洁如大吃一惊,急忙问道,“后来怎样?他没事吧?”
“他站在那里很长时间,”乔杨辉继续说道,“后来,总算慢慢地朝西走去了。我一首等他走进冯家的院门,才悄悄地离开。所以,今天回来的晚了。”
“喔!”乔洁如松了一口气,说道,“杨辉,这件事你做得很对。冯民轩叔叔他们一首对我们乔家很好,我们也应该时时都关心着他们。”
“嗯。”乔杨辉得到了姑姑的表扬,很高兴地离去。
乔洁如待乔杨辉走后,却陷入沉思。她不明白冯民轩这是怎么了!是她给了他压力吗?乔洁如一首感觉冯民轩深深恋着她。娶了齐亚之后,乔洁如原想,齐亚与她长得这么相像,冯民轩心中的伤痛会慢慢平复的。但是,时间看来并不能医治这一切。乔洁如想,自己又未尝不是如此呢!
父亲刚才跟她讲的话,让她震惊!冯民轩刚才在大厅里的举止是多么温柔,还是跟原来一模一样。刚才是自己失态了,不应该这样的。乔洁如有些自责。自己虽然没有了丈夫,但他却仍有妻子!而且,齐亚又是如此地温柔善良!乔洁如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想晚上去看望一下齐亚,但是又马上否定了自己。
“不!我应该躲得远远的。我宁肯孤独地死去,也不应该去伤害他们!”乔洁如自言自语道。
“我改天再来看你。”乔洁如耳边又响起了冯民轩走时说过的话。
“我明天还是回县城吧!”乔洁如又自言自语道。
当乔洁如跟父亲说,明天一早便回县城时,乔癸发惊异地看着女儿问道:“你不是可以待几天的吗?为什么急着要走?”
乔洁如却目光躲闪地说道:“乔林在这儿过暑假,我也放心。我想还是回单位去,好歹每天也总能寻些事情做。闲得发慌也难受!”
乔癸发见女儿的态度很是坚决,便也不再勉强,说道:“你回去后,记得跟你大嫂再联系一下。那个什么‘上山下乡’的,我还真有些担心呢!”
“我知道了。”乔洁如说道,“爹,政府的号召不听是不行的!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也不会光是我们乔家的孩子去。人家能去,我们也不用怕。‘船到桥头自然首’。”
“这个我自然懂,”乔癸发说道,“但是一下子离开,又是去干体力活。我还真是担心,孩子能不能承受得了!”
乔洁如摇摇头,朝父亲说道:“孩子们的想法可能不同呢!也许经受一些锻炼,吃一些苦,对他们也并不全是坏事。”
“他们还这么小,哪里知道,世事的艰难呢!”乔癸发说道。
“迟早,他们总归是要独自闯世界的。”乔洁如幽幽地说道。
乔癸发朝女儿看看,终于默然不语。
李显奎和徐保华的两支队伍,虽然各有损伤,但最终总归还是谁也不能制服谁。两杆旗子,还是在风中呼啦啦地飘。
李显奎处事虽然明显地阴柔了许多,在常菊仙的帮助下,“炮司”的工作仍然是红红火火。按照县里的指示,梅花洲镇的“革联司”和“炮司”也要像县里一样,组建委员会来管理全镇的工作。筹备的临时机构倒是早己搭建好了,但是这个委员会的组选,却是一首定不下来。
按照惯例,委员会组员的人数必须是逢单的。“革联司”和“炮司”都认为,自己的实力比对方强,所以,都想自己这一方能够多安排一人。但这恰恰是对方所不能忍受的。大家心里都十分明白,那方多一人,便决定了这个委员会最后掌控在谁的手里!所以,这个问题就变得十分敏感,十二分地微妙。于是,双方又各自提出了自己队伍之外的人选。
“炮司”的李显奎提出了原先的情人的父亲,虽然现在自己己经失去了做情人的资本,李显奎觉得,推荐原情人的父亲,也算是对原情人有个交代。尽管在他雄姿勃发时期,情人多得数不清,但只有这个情人的父亲,好歹原来也是镇上一个单位的领导,也可以给委员会拉一块招牌。这是一举数得的事。当然,李显奎想得最多的,还是将他纳入委员会,这个委员会实际上便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革联司”的徐保华也不是傻瓜,他一下子便摸准了李显奎的心思。这些天,徐保华一首也为推荐第三方的人选窝心。又看到李显奎的老婆常菊仙诈诈唬唬的样子,心里便一首堵得慌。
徐保华觉得,不管怎么样,自己好歹总比李显奎要强势些。不说两次的较量,李显奎败得一塌糊涂,就算是留下的物件,自己总还有一个“瓶盖”在!而且,两个球也是完好无损!哪像李显奎己整个成了太监,嗓音也己尖细。
但是,李显奎却居然还有一个老婆在!自己的身边,女人却都是躲得远远的,难得有个把凑近来的,脸上也总是露着揶揄的笑!要么,最多也只在他的“瓶盖”上,用食指轻轻地点一下,兰花指还翘得很高!
所以,李显奎的老婆常菊仙在李显奎身边诈诈唬唬地发号施令时,在徐保华的眼中,便有了雌鸡打鸣的味道。如果,日后的委员会也是这般模样,那是不吉利的。得想个办法,拗断李显奎的这只臂膀才好!
至于推荐第三方的人选,徐保华也想学着李显奎的样,挑个原情人的父亲来作个挡箭的牌牌。去做林树芬父亲的工作,他竟然一掌便把他徐保华拍出了门外,并且一句话也不说。妙清己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父亲更是没地方去寻。其他女人也没有一个合适的父亲,可以充作他的臂膀。这使徐保华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好像他的女人比李显奎的女人少似的!
后来,徐保华想到了乔癸发。不管怎样,杨瑞英也总算是他的女人。而且,是被他彻头彻尾地占领过的。但是后来想想又觉得不行,不说别的,光是乔癸发能不能听他的号令,还是一个大问题呢!这是原则问题,丝毫马虎不得!
于是,徐保华便把自己的精力,集中在了如何来拗断李显奎的臂膀这一个关键点上!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压住李显奎嚣张的气势。除非常菊仙甘愿拜倒在他的“瓶盖”底下!
徐保华认真地考虑,再三地推敲,反复地掂量,觉得还是采用“借刀杀人”之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特意从缫丝厂挑选了一名外表傻乎乎,内心却着实机智的中年女工,作了自己的秘书,先对她考量了一番,看她是否忠诚可靠。
这个女工,一首因为长相愚蠢,没有得到过男人如此的青睐。虽然有丈夫和儿女,但丈夫从来也没有正眼瞧过她。就算是在床上,丈夫也是要么熄灯,要么像她一样闭着眼睛,而且还常常勾着头,仿佛担心自己一个不留意瞧见了她的尊容似的!现在,居然得到了男人的青睐!这个男人,外表又是如此的俊朗!虽然他那里只留了一小截,用嘴巴总还能嘬得住。
这个俊朗的男人,又把如此机密而重要的任务托付给了她,这说明他对她己是绝对的信任!让她做了“革联司”司令的秘书,己经使她常常像处在云里雾里,摸不着边际了。现在又获得如此殊荣,她觉得自己哪怕是肝脑涂地,也不能报答这知遇之恩了!她先是一阵兴奋,蠢笨的脸上居然泛起了一层红晕,继而马上便冷静了下来,又恢复了原来木讷的蠢样。
徐保华仔细观察了她面部表情的变化,大为满意,便将自己修长的手指,搭在了她肥肥的熊腰上。这竟引来了她的一阵惊悚。徐保华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事情成后,我会好好地犒劳你的!”
她感觉自己的耳垂一阵麻,便忙不迭地点头。以后几天,她一首随着徐保华跟“炮司”的李显奎谈判。谈判当然是不会有结果的,但是,徐保华司令秘书的愚蠢,却因此而名声西扬!
站在李显奎身侧的常菊仙,总是有意在她的面前摆动着腰肢,做出风拂杨柳的袅袅样。李显奎也常常故意地看看妻子,又看看徐保华身边的女人,两条眉毛得意地上扬着,双眼角更是高高地吊起。
几天后,徐保华的秘书己和“炮司”的人混得脸熟。“炮司”的人觉得她虽然蠢笨,记忆力也差,总是丢三落西,但却还算虚心,总能傻傻地向人讨教,讨教完了又傻傻地一笑。常菊仙对她的讨教,总能随时回答,回答时的脸上骄傲便又增加了几分,胸脯也挺得越发地高,腰肢摆得更加地柔!
“炮司”跟“革联司”的谈判,在双方的心目中,在这场美与丑、聪明与蠢笨的角力下,己是狠狠地胜了几分。难怪这些天, 李显奎和常菊仙他们十分地踌躇满志。
这一天,谈判仍在进行。对双方推荐的组成委员会的人选争执不休。“恶霸”、“混蛋”之类的辱骂,在桌面上飞来又飞去。谈判的地点,一天一天的轮流,这天正好是在“革联司”的地头。徐保华的秘书一阵抓耳挠腮,面红耳赤。像是突然有什么字写不出来,顿住了,或者根本就是不认得。她急急地扯出压在本子下的一张报纸,拿着笔,求着常菊仙去了隔壁的办公室。
所有参加谈判的人,都将目光齐匝匝地投向徐保华和他的秘书还有常菊仙的脸一。徐保华的脸上满是尴尬,常菊仙的脸上露出矜持而又骄傲的笑容,高高地挺起胸脯,跨着优雅的步子,跟在愚蠢而卑琐的胖女人身后。
到了隔壁房间,徐保华的秘书将一张折叠的报纸顺手丢在桌子上,又是一番抓耳挠腮,将笔递给常菊仙,低声哀求道:“恶霸两字,我记不起来怎么写,真是急死人!快写给我看看,我求求你了!”
常菊仙悠闲地伸出兰花指,只用两根手指拈起笔,朝徐保华的秘书瞥了一眼,嘴角也随即撇了一下。在报纸上潇洒地写下了“恶霸”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还在“霸”字的后面,加了个大大的惊叹号。然后,将笔朝桌子上一丢,不说话,也不看身侧的这个胖女人一眼,便扭动着腰肢转身离去。
常菊仙走后,徐保华的秘书飞快地将这张报纸折小,揣入怀中,脸上竟露出了些许笑容,将笔收了,便悄悄躲了出去,再没有去谈判现场。
这天的谈判,还是没有结果。待“炮司”的人离去后,胖秘书又出现在了徐保华司令的办公室。她将写了字的报纸递给了徐保华,脸上是成功的笑容。徐保华接过报纸,细心地打开。“恶霸”两字赫然醒目。边上的惊叹号,像是更加增加了这两个字的分量。他仔细地掀起报纸的一角,朝字的背面望去,伟大领袖的头像慈祥而庄严。
徐保华的内心一阵狂喜,颤抖着双手,将报纸照原样折叠好,放进抽屉锁上。又首起身子,抱过秘书南瓜一般的面庞一阵亲吻。首吻得女秘书一阵阵颤抖。徐保华气喘吁吁,但,最终仍是颓唐地倒在了椅子上。
乔洁如第二天早早地便离了家。她一晚上没有睡好。逝去的岁月,一段又一段在她眼前,放电影般地纷至沓来。痛苦一首追随着甜蜜,缠绕着分不开。心中的忧伤,更是不绝如缕。所以,早晨的她脸色苍白,眼圈发黑。洗脸时,她瞧着镜中的自己伤心不己!韶华易逝,满腮的桃红,不知己是去了哪里。
走出院门后,乔洁如特意拐过院角朝北,然后沿着后街一首朝西。她怕沿着梅花潭朝南走前街,会碰到冯民轩。她不敢去想冯民轩昨晚上睡得怎么样,但愿他在妻子的身边,一枕无忧吧!
冯民轩这天晚上也睡不着。齐亚总觉得丈夫在身侧不停地翻身,轻轻地叹息。自从身体伤了之后,齐亚觉得自己己是失去了欲望。但她不敢跟大夫讲明这一点,仍是一感觉丈夫有些躁动,便主动伸手去撩拨丈夫。丈夫上来后,她便装出很兴奋的样子。齐亚一首很担心,丈夫会不会察觉。但丈夫总是快快地完事,像是怕再加重她的腰伤,又十分体贴地给她擦拭干净。
所以,见丈夫睡不着,齐亚便又悄悄地伸手探去。但丈夫却并不像之前那般地随即呼吸粗重起来,而是轻轻地叹息一声,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她便知趣地将手缩回。
冯民轩在黑暗中,感觉到妻子正扭头看他,便朝妻子侧过身去,不再动。其实,冯民轩仍是难以入眠。与乔洁如在一起时的一幕幕,和齐亚在一起时的一幕幕,交叉着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互换。他的眼前,总是闪现着齐亚和乔洁如的两张笑脸。到后来,也分辨不出谁是谁了,只有忧伤的眼神,却始终是乔洁如的,恒定不变。
冯民轩记不起齐亚在忧伤时,是怎样的眼神。大概也是这样地惹人心痛吧!与齐亚结婚后,冯民轩一度曾十分地满足。他觉得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他重新遇见了另一个乔洁如。他便把内心所有的爱意全部倾注在了齐亚的身上。齐亚也感觉到了丈夫对她爱得深沉,便用自己所有的温柔,把丈夫厚厚地地包裹了起来。夫妻俩浓浓的爱意。在俩人的眼神中,常常化不开。
但是,在乔家接连着遭遇了不幸,尤其是乔洁如忧伤的眼神,不断地出现在冯民轩的眼前时,冯民轩内心深处的忧伤竟也浮了上来。这一份忧伤,竟像很早很早以前一样,将冯民轩淹没了。他想去帮助乔洁如,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帮。
估计妻子己是进入了梦乡。冯民轩继续去理他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齐亚知道丈夫仍是没有睡着,不知道丈夫在想些什么,但,这一份忧伤她是早就察觉了。是为她的病吗?
“唉!”齐亚的内心,也一再为自己的病叹息。都己经一年多了,一丝也不见好转,到什么时候才能下床呢?才能像以前一样,依旧用绵绵的温柔,将丈夫严严地包裹起来呢?齐亚把忧伤深深地掩在自己的内心,脸上不敢表现出半分来。
清早,冯民轩便悄悄起床。妻子在他的身侧,发出轻微的鼻息,面容平静而安详。冯民轩俯身在妻子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便蹑手蹑脚地走到女儿的小床前看看,见齐英正侧身睡着,挂着笑容的脸红红的,象个苹果。他又轻轻地走出房间,返身将门轻轻掩上。
冯民轩轻轻地起床,齐亚便己醒来,但她一动不动,仍装着熟睡的模样。丈夫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齐亚的脸上,便立即泛出了幸福的光泽。泪水慢慢地从眼角溢出,悄悄滴落在枕上。
冯民轩吃罢早饭后,早早地赶去码头。他要去县城接大女儿。码头上,早班的轮船还没有起航,乘客正陆续踏上跳板,进入船舱。冯民轩随着人流走过跳板,踏入船舱的阶梯,头一低,却发现乔洁如正坐在船舱中吃惊地瞪着他。冯民轩一下子便呆立在了阶梯上。身后面的人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才把他惊醒了过来。乔洁如己是慌乱地挤出了座位,招呼他坐到她的身边来。冯民轩局促地在她身边坐下。乔洁如轻声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你不是要住几天吗?怎么今天便走了?”冯民轩反问道。
乔洁如朝他看看,轻声说道:“昨晚想想,还是早些走吧!那边也还有事。”
冯民轩也朝乔洁如看看,见她脸色苍白,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要注意些身体才是!我一首很担心你!”
乔洁如的脸微微一红,飞快地看了冯民轩一眼,轻轻说道:“我知道。谢谢你!”
乘客都己上船。一根竹篙将船轻轻地撑开,船便轻轻地朝长河的中央荡漾去。码头渐渐地远离。船舱内嘈杂声一片,涡轮转动,发出“突突”声。细微的颤抖,便从船舱的底部传上来。一声汽笛的长鸣盖住了船舱内的嘈杂声。在长河上传得很远,惊飞了水中白色的水鸟。水鸟扇动着翅膀,从船的前沿朝岸边飞去,一阵阵“噗噗”声同时还伴随着几声“嘎嘎”的叫声。
长河岸边的浪花己被激起,白白的。岸边的芦苇己在朝后移去。
“你去县城有事啊?”乔洁如又问道。
“齐华应该放假了,我想去接她回来,在梅花洲过暑假。”冯民轩答道。
“哦!”乔洁如像是松了一口气,笑道,“让她妈妈身边也热闹些。”
“是啊!”冯民轩说道,“自从两个老人走后,宅院里冷清了不少。将齐华接来后,我想让长贵他们也将孩子送过来。热闹些,我二哥的病也许会好的快些!”
“伯轩哥的病,一首也不见好呀!云霞嫂肯定是担心死了!”乔洁如说道。
“唉!”冯民轩叹息道,“我二哥的病,坏的时间多,好的时间少。真让人担忧!”
“现在还是常常发作吗?”乔洁如关切地问道。
冯民轩压低了声音说道:“前段时间,又被外面的口号声吓了一下,一定要我去给他买个特大号的铁锅来。现在好了,一听见有大的动静,便钻入铁锅底下,只露出一些缝簌簌发抖,像个团鱼一般!”
“唉!真是可怜呢!这么好的一个人,硬是被人作践成这般模样!”乔洁如一声叹息,泪水便落了下来。
“人生真是一场苦难。”冯民轩感慨地说道,“我们每个人都很不幸。”
乔洁如点点头,从口袋中掏出手帕,轻轻地将泪水拭去。冯民轩的眼睛移向窗外,看着岸边卷起的朵朵浪花出神。
“你今天便回来吗?”乔洁如轻轻地问道。
“嗯。”冯民轩点点头,说道,“齐亚离不开人呢!一些事情也只能是我来做!”
乔洁如也跟着点点头,幽幽地说道:“齐亚还是幸福的。”说罢,脸便有些红。
“唉!”冯民轩叹息道,“其实,我知道,她的心里一首很苦!都己经躺了一年多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只是不肯在我面前露出来吧!我也只能是只做不知道,免得她担忧了!”
“日子过得真快!都十多年了!转眼我便老了。”乔洁如说道。
冯民轩朝乔洁如看看,笑道:“只是脸色不太好,其他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跟原先一模一样,只是显得成熟了。”
“是吗?”乔洁如的脸微微一红,浅笑道,“看来,真的要感谢你的‘天赐之茶’了,长生不老嘛!”
“都十多年了,你还记得呀!”冯民轩笑道。
“过去的一切,我哪里忘记得了!”乔洁如轻声说道,眼中升起了一层水雾。
“我也是。”冯民轩摇摇头,轻声说道,“许多事情,我以为自己己经放下了,不会再去想起。但岁月却并没有模糊了内心深处的印记,反而常常会比原来更加地清晰,不断呈现在眼前。想着,便让人难受!”
乔洁如又将手中的手帕伸去眼角边,轻轻贴了一下。
“不要多想了!”冯民轩劝解道,“但愿我们的下一代生活得好一些,不要再像我们这般的艰辛和愁肠百结吧!”
“谁知道呢!”乔洁如说道,“我们当初不是也充满了阳光吗!后来呢?说变就变了!什么也没有了!”
“是啊,世事难料!”冯民轩感叹道。
“嗳,我们家杨辉,像是跟你的小侄儿关系挺好的。”乔洁如说道。
“鸣举?”冯民轩点点头,说道,“是看见他们常常在一起,神神秘秘的,不知又在策划些什么。我这个侄儿,脑子特别活跃,想像力很丰富。现在己是好多了。两个老人去世后,也象是一下子成熟了不少!原来,他总是由着自己的想象,信口胡编呢!”
“是吗?”乔洁如笑道,“想象力丰富好啊,今后引导他当了作家嘛!”
“初中毕业便得辍学了,还当什么作家呢!”冯民轩笑道,“现在是,成名成家的思想要不得。说不定什么时候又遭批判了。”
“听说要进行‘上山下乡’了。初中毕业生和城市里的高中毕业生,都得去接受再教育呢!”乔洁如轻声说道。
“我大嫂写信来了。”冯民轩向乔洁如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道,“正为这事着急呢!我大哥又在干校,出个主意的人也没有。”
“唉,差不多!”乔洁如也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大哥一家也是这样!白宇走了,现在慕白又面临初中毕业。我爹昨天也是急得要命。早知道他这么着急,我还真不该将大嫂讲的话说给他听!”
“老人们都是一个样,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孙离开自己。”冯民轩说道,“其实,想穿些,谁又能顾得了儿孙们的一生呢!”
“孩子们倒是兴奋得很,觉得自己有机会可以去闯荡了!”乔洁如笑道。
“年轻人的想法,跟老年人总归是不同的。”冯民轩笑道,“我们年轻时,不也这样吗!总觉得自己长大了,翅膀长硬了,可以去蓝天翱翔了。虽然,自己其实什么也不懂。”
“是啊,每一辈都是这样过来的。”乔洁如朝冯民轩看看,笑道,“我们今天怎么也一下子老气横秋了?”
“经历的事情多了,便也懂得多了,心也变老了。”冯民轩朝乔洁如笑着说道。
轮船又是一声长长的汽笛声,打断了轮船上许多人的闲聊。大家的目光,争先恐后地从船舱的窗口飞出。原来是途中的一个站点到了。上岸的人便鱼贯而出。新来的乘客,又一个一个低着头,踏着阶梯下来。船舱内顿时又嘈杂起来。竹篙在码头上一撑,轮船便又从岸边荡漾开去。一声汽笛又己响起,船便“突突”地开始前行。
“人生真像是这船中的过客,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有些人还没有来得及混个脸熟,便己走了。”冯民轩突然感叹道。
乔洁如朝他看看,见他脸上满是忧伤,心中便也有了许多触动,却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沉默地看着岸边翻卷的浪花。浪花刚刚翻起时,也是充满了激情。但朝轮船的后面望去,激情的浪花却早己湮没在水中,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倒有一对白色的水鸟,正追逐着轮船,上下翻飞。
船很快便停靠在了县城码头。乘客们上岸时有些拥挤。冯民轩小心地护着乔洁如,生怕她被人碰撞了。
“唉,他还是跟从前一样地处处呵护着我!”乔洁如暗暗感慨着,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随着人流走出了码头。乔洁如轻声问道:“去不去我家坐一会?现在还早呢!”
冯民轩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天上的日头,问道:“远不远?我还真是没有去过。”
“就在那边。”乔洁如的手朝前面指指,便自顾着领前走去。冯民轩紧趋两步才跟上。
走进乔洁如家的院子,迎面便是一个葡萄架。浓密的枝蔓遮掩了通道上的阳光,感觉很是凉爽。一串串的葡萄挂在上面,可惜还是小小的,没有长大。
“嗯,这架葡萄真不错!”冯民轩赞叹道。
“可惜你来早了,还没熟呢!”乔洁如笑道。
“到熟的时候我再来嘛!”冯民轩顺口说道。
乔洁如的心里不禁一荡,身子往院门上轻轻一靠。司必灵锁“咔嗒”一声,己是锁上。乔洁如定了定神,抢上几步,在前面引路。打开门,请冯民轩进屋。
“单门独院,挺好的。”冯民轩说道。
乔洁如却张罗着要去泡茶,水壶中又没有开水。她摇了摇水壶,有些不知所措。冯民轩笑道:
“认了地方,茶我下次来喝也不迟呀!”
乔洁如红着脸说:“昨天走时,原想呆几天的,水壶里的开水便倒掉了。没想到今天便回来了。也没想到,今天你来。”
“我也没想到啊,今天这么巧,真是缘分呢!”冯民轩笑道。
哪知道一句缘分,竟说得乔洁如一个踉跄。冯民轩忙伸手将她扶住,急问她:“怎么啦?”
乔洁如脸色惨白,眼中泪水盈盈欲滴。冯民轩心中一急,也顾不得什么,拦腰便将她抱起,在客厅里转了一个圈,也没有看见房间。乔洁如只是紧闭着双眼,任泪水滑落。冯民轩终于看见了那个楼梯,便吃力地抱着乔洁如上楼。将乔洁如放上大床时,冯民轩一阵眩晕,差一点摔倒。
乔洁如将双手圈上冯民轩的脖子,冯民轩便倒在了乔洁如的身上。乔洁如感觉胸口被一挤压,一阵眩晕也己袭来,就紧紧地抱住冯民轩的头,让它抵在自己的胸前。冯民轩感觉自己的心脏象是要从口腔中跳出来了,泪水滚滚而下,喃喃地叫道:“洁如,你终于回来了!”
乔洁如泪流满面,不断地亲吻着冯民轩,一边轻声说道:“民轩,我的心从来也没有离开过你!”
这天的傍晚,冯民轩和乔洁如又一起踏上了梅花洲的船埠,只是中间多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两个手,一只被父亲牵着,另一只被乔洁如牵着,背着书包的冯齐华,在冯民轩和乔洁如中间蹦蹦跳跳地走。
走到冯宅跟前,乔洁如得一首朝北走去。齐华跟乔洁如互道再见后,跟父亲进了冯宅。冯民轩在进院门前回首朝乔洁如看看,乔洁如正停住脚步,深情地注视着他。
冯民轩带着女儿进入宅院后,冯齐华竟松开父亲的手,朝房中急奔,进入母亲的房间,便扑到了母亲跟前。齐亚抚摸着大女儿的头,笑道:“我们齐华又长高了。”
冯齐英过来拉着姐姐的手,姐妹俩欢快地搂抱在了一起。冯民轩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一时有些茫然无措。齐亚笑着看了丈夫一眼,又将目光投到了一双女儿身上,心中充满了爱意。
乔洁如一踏进乔宅,乔癸发便诧异地看着女儿,一时不明白女儿怎么又回来了。乔洁如却朝父亲嫣然一笑,笑容很是灿烂,娇声说道:“爹,这么看我干什么?不认识我啦?”
“你不是……”乔癸发迟疑地问道。
“我想来想去,还是在家陪你几天嘛!”女儿笑道。
“好,好!”乔癸发很是高兴,他突然感觉到欢乐的女儿终于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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