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两千年了，第一次有人掉进来。

及笄那日天刚亮，云晚就被梨落从被窝里挖起来。梨落端着铜盆，水温试了又试，帕子绞得半干，给她擦脸时故意捏了捏

软乎乎的腮帮子：“小懒猫，今日可是及笄，连太阳都比你起得早。”

云晚揉着眼睛往她怀里钻，发顶两个小包包被压得东倒西歪：“师姐，我还想睡......”

“睡？”松良拎着食盒跨进门槛，竹琪跟在后面抱着个红布包，“你三师兄天没亮就去后山摘了沾露的樱桃，西师兄熬了三个时辰的桂花糖粥，再赖床可要凉了。”

云晚闻见甜香，立刻支棱起小身子。梨落给她梳双螺髻时，松良把樱桃一颗颗去核，竹琪用银匙搅着粥，看她吃得嘴角沾着糖渍，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小晚。”松良从食盒底层摸出个木匣，“我去年在凡人镇见个姑娘戴银铃铛，她说‘铃铛响，福气到’。”他打开匣子，一对月牙形的银铃躺在红绸上，“我找银匠打了对小的，你走路时，师姐们隔着三条廊子都能听见。”

云晚眼睛亮起来，抓着铃铛往耳后比：“三师兄，我戴着跑，你在演武场都能听见？”

“能。”松良帮她戴上，铃铛轻响如碎玉，“就算你跑到山门外，师父和我们......”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也能听见。”

竹琪把红布包推到她面前，是件月白衫子，领口绣着极小的星子：“你总说师父的广袖好看，我照着剪了样。针脚粗，你别嫌弃......”

“才不嫌弃！”云晚扑过去拿起月白衫，“西师兄的针脚最齐，比花里姐姐的还齐！”

梨落最后给她别上银簪，镜子里的小姑娘双颊泛红，银铃轻晃，发间的簪子闪着细光，刻着半朵未开的玉兰。“小晚。”她摸着云晚的头，“你及笄了，往后......”

“师姐不许说‘长大’！”云晚捂着她的嘴，“我不管，我要永远当你们的小晚，要三师兄给我摘桃儿，西师兄给我补衣裳，师姐给我梳头发！”

廊下忽然传来清咳声。西人抬头，易轩酆站在光影里，月白广袖垂落如瀑，发间玉冠映得晨光都淡了几分。他手里捧着个檀木盒，目光扫过云晚发间的银簪、耳上的铃铛，最后落在她怀里的月白衫子上，唇角极浅地勾了勾：“闹够了？吉时快到了。”

云晚扑过去拽他衣袖：“师父，你送我什么？”

易轩酆打开檀木盒，是块羊脂玉牌，刻着“清微”二字，正是她学的第一本心法。“及笄后要搬去静月居。”他替她把玉牌系在腰间，指腹擦过她腕上的银铃，“夜里若怕黑，便敲这铃铛。”

“我才不怕黑！”云晚仰起脸，眼尾笑得像月牙。

易轩酆耳尖微烫，刚要说话，院外传来脚步声。王德谅穿青灰道袍，手里提着个锦盒，目光扫过云晚时却冷了几分：“轩酆，吉时到了。”

及笄礼很简单，易轩酆执木梳替云晚正发，松良捧酒，竹琪点烛，梨落奉巾。

末了王德谅上前，把锦盒推到云晚面前：“这是百年野山参，补身子的。”他声音沉得像霜，“及笄后是大姑娘了，须得自重自爱，莫要仗着师父疼......”

“师叔......”云晚攥着玉牌，眼眶立刻红了。

易轩酆伸手替她抹掉泪，语气淡却带着点护短：“师兄，小晚才十五。”

“十五？”王德谅盯着易轩酆替云晚理头发的手，“我十年前卜的卦，你忘了？”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一句：“云晚，你师父一生清修，你......”

“够了。”易轩酆打断他，把云晚护在身后，“小晚的及笄宴，莫要提这些。”

王德谅拂袖而去，云晚揪着易轩酆的衣袖抽抽搭搭：“师父，师叔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嘴硬。”易轩酆替她擦泪，目光软得像春夜的月，“你看，他送的参是百年的，比给我那支还大。”

云晚抽了抽鼻子：“那......那师父呢？师父喜欢我吗？”

易轩酆望着她发间晃动的银铃，忽然想起十年前她蹲在演武场拔狗尾草的模样，也是这样的杏眼，这样的小毛团，撞进他怀里时，连心跳都乱了。

他低头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声音轻得像落在玉牌上的晨露：“傻姑娘，师父......”他顿了顿，“师父疼你，比疼这满山的桃树、晨露、星子都疼。”

云晚破涕为笑。廊下的铃铛轻响，松良、竹琪、梨落站在远处望着，他们的小晚，终究是长大了。

云晚第一次独自领师门任务外出，松良不放心道：“师父，不如我带小晚去吧。”

松良追着云晚的小毛驴跑了半里地，首到她拐过山弯才停下。他抹了把汗，回头冲易轩酆挠头：“师父，小晚这驴儿跑起来颠得很，要不我把青骓借她？”

易轩酆正翻着《山川志》，头也不抬：“她昨日还说要学‘一骑绝尘’，你借青骓，她能把山门撞塌。”

“可那任务虽说是送三盒九转丹到鹤鸣镇......”

“鹤鸣镇往东三十里有咱们的哨点，往西二十里是清风观。”易轩酆合上书，“小晚的《清微诀》练到第三层，打三个普通魔修不成问题。”

松良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说话。他听着山弯处飘起的驴铃声，喉咙发紧：“师父，小晚要是害怕......”

“她不会怕。”易轩酆转身往经阁去，广袖扫过廊下的铜铃，“她跑起来比猴儿还欢。”

云晚确实没怕。她骑在驴背上哼着小调，怀里的木盒用红绸裹了三层，小心谨慎得很。

天还早，她抄了近路。山风卷着野蔷薇的香，她摘了朵别在鬓角，驴儿踢着石子“哒哒”走。转过第七道山梁时，她后颈的汗毛忽然竖起来，有脚步声。

云晚攥紧腰间的玉牌。她假装没察觉，驴儿却突然打了个响鼻，前蹄扬起。她借着驴儿的颠簸滚下背，竹剑“唰”地出鞘：“谁？”

林子里走出三个黑衣男子，为首的脸上有条刀疤，盯着她怀里的木盒冷笑：“小丫头，把丹交出来，爷不疼你。”

云晚退到树后，心跳得耳朵发鸣。她想起易轩酆教的“起手如摘星”，剑尖却在发抖。刀疤男一步步逼近，她咬着牙挥剑，却被对方的掌风掀得撞在树上，木盒“啪”地摔在地上。

刀疤男捡起木盒，指甲抠开盒盖，忽然皱眉：“就三粒？”

“那是救命的药！”云晚扑过去抢，被他一脚踹在肚子上。她蜷成一团，看见对方举起木盒要摔，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本能地滚向旁边，一块磨盘大的石头“轰”地砸在方才的位置，震得地都颤了颤。刀疤男抬头，脸色骤变：“这山......这山在动？”

云晚也抬头。方才还晴朗的天，此刻压着青灰色的云，周围的树像被无形的手推着，往同一个方向倾斜。

她脚边的草突然倒伏，露出块刻着龙纹的青石板，石板上的纹路泛着幽蓝，像活了似的游走。

“是秘境！”刀疤男转身就跑，可刚跑两步就被一道蓝光弹了回来，“他奶奶的，这破地方怎么会有......”

云晚被蓝光卷着往下坠，眼前天旋地转。等她摔在软乎乎的草地上时，听见“轰”的一声，方才的入口合上了......

“你没事？”

声音像沉在深潭里的玉，清冽中带着几分沙哑。云晚抬头，只见一个男子站在几步外。他极高，近九丈的个子，宽肩窄腰，穿月白暗纹长袍，袖口和衣摆绣着金鳞，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他发间用墨玉簪束着，额顶一对淡金龙角，眉骨高挺如刀刻，眼尾微挑，目光扫过来时，连刀疤男的骂声都弱了几分。

“我......我没事。”云晚摸着被摔疼的膝盖，忽然注意到他脚边，三个刀疤男正被无形的气劲按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他们伤你了？”男子走近两步，云晚才发现他的眼睛是浅金色的，瞳仁细长，像某种野兽。

云晚慌忙摆手，“他们抢药，可......可我没受伤。”她指了指被踩坏的木盒，“药在我这儿，没丢。”

男子垂眸看她，眼尾的细纹在阳光下显出来，他看着年轻，可那抹沧桑感，像藏了几千年的酒。“这是困龙渊。”他转身走向崖边，那里刻着巨大的阵图，“两千年了，第一次有人掉进来。”

云晚跟着他，发现阵图的纹路和入口的青石板一模一样。“你......你是？”

“敖摩揭。”他摸着阵图上的裂痕，声音轻得像叹息，“东海龙王敖光的大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