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1：各自思绪

所幸，洛芙兰的身体在床上躺了六天，灵魂就在往死城里周旋了六日。

这样一番消耗下来，待到终于还阳成功，她只有勉强唤出几声外祖父、游姑姑名字的力气，就虚弱地再度闭上了眼。

这倒也正好遂了她的心意——正好能躲过与玉琼然重逢后的那点莫名的小尴尬...虽然对方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害羞些什么。

而玉琼然也亟需休整。

洛芙兰两日未归，他便因为心怀的愧疚自责，同样两日未眠，于是两人就这样再度微妙的错开了会面。

几日之后。

在家静养的洛芙兰总算恢复了些精神。这一天，她刻意支开了从不离身的雨桐和雨疏，独自坐在书房之中。

面前铺开的是一本最近流行的诗经，然而她小心翼翼又目标明确左右看了看门窗，确认无人后，从诗经里翻出几张墨迹犹新的宣纸。

——这可是她费尽心思，特意外包了好几层下人才得来的东西。

纸上墨痕小楷，字字清晰：

[司天监上下大小官吏，皆在卯时中（早上六点）点卯，酉时（晚上五点）签退。玉大人昨日竟破例按时离府，途经东市，于‘云想斋’前驻足片刻，购蜜渍青梅两匣，复旋即返回官邸当值。]

嗯？小玉大人喜欢吃这种甜口的零食吗？很好，这条情报很有价值！她要给这个情报人员加钱！

然后是再下面一条：

[灯下批复公文至戌时末（晚上九点），后月下庭中练剑，亥时（晚上11点）方歇。]

十一点？！他日常工作的好辛苦哦，怎么每天都睡得这么晚，又起的这么早？

还有她明明是外包了绣坊的管事替自己打听情报，这家伙怎么连小玉大人几点睡觉，都打听得如此清楚的？

洛芙兰困惑地向右歪头，接着往下看：

[今晨往丹霞城西山巡查地脉异动，骑雪色白马，英姿高彻，素素如松下风...]

倒也没有让你去评价外貌啊，这几句话就不用写了吧！扣钱！

洛芙兰一时无语，随手将那张纸笺扔在案上。

想了想，又重新拈起它凑近香薰炉点燃，首到一点不剩，她才故作镇定地理了理衣袖，双手交叉抵住下颌，重新用‘福尔摩斯思考姿势’在桌前坐好。

玉琼然，今年二十二岁，年初从京城被调至崇州司天监，明面上是正五品的监正，实际上是斩杀妖邪的狩灵官。

洛芙兰默默回想目前己知的讯息。

小玉大人...她在心中默念这个折磨了自己好几天的名字。

自从在三生石上看到他和自己姓名相连的时候，一种纠结又陌生的情绪就老是纠缠着她。

早知道就回头再摸一摸那块石头了，那样就能知道他们今后会发生什么，当时自己怎么吓得转头就栽进水里逃走了呢？！

她这辈子...居然会和小玉大人有一段姻缘吗？

自己今后居然会喜欢上小玉大人，并且愿意嫁给他？！

洛芙兰脑中再度不听话的浮现出玉琼然那张俊雅的面容，愣住一瞬后，福尔摩斯再也cos不下去，猛地将通红的脸埋进手心。

不对不对，就算会嫁给他也不代表喜欢他啊！

这么多年来，洛芙兰除了不能说话，其实身体并不柔弱，之所以苦心经营出这般示外的柔弱形象，就是因为她不想一及笄就早早嫁人。

虽说温洛两家只有自己一个后代，但祖父和父亲还是比较传统的，并没有招揽上门女婿的意思。

同时他们也疼爱自己，不会乱点鸳鸯谱...所以...后来她也同意这桩婚事了吗？可她又为什么会同意呢？难道是因为喜欢...

啊啊啊好奇怪，这样的胡思乱想，把她和小玉大人之间的纯洁友谊都玷污了啦——！

洛芙兰忍不住伏倒在桌上，心底无声尖叫。

“小姐，老爷让我给你送东西来了。”雨疏在书房外敲门。

洛芙兰瞬间起身，恢复成温柔千金的仪态：“进来吧。”

贴身侍女轻托着小巧的托盘步入房内，托盘上放着一碗蜜饯以及一块玉佩。

洛芙兰看向那块青玉，伸手拿起。

【青鱼龙纹佩?复苏】——以青玉雕琢而成，形似游鱼的龙纹玉佩，通体灵韵。经过崇州司天监灵工师重锻，佩戴在身可得符文庇佑：外御邪祟，内固神魂。

系统更新了眼前部件的详细说明。

洛芙兰：“这是司天监...刚刚送过来的吗？”

“是呀，小姐，你怎么知道的？”雨疏面露惊讶，她都还没说呢！

“老爷说这块玉佩的符文经过加持，往后再也不怕发生像之前那样的事了。”

洛芙兰轻轻点头：“...好。”

原来祖父拿走玉佩，是为了这个。

雨疏又说：“与玉佩一同送来的，还有两盒蜜渍青梅。司天监送东西来的人说，眼下正值春末夏初，是青梅的熟成时节，监中一位校尉自家乡捎来不少，于是顺便送来两盒。”

蜜渍青梅？

这不久前刚见过的词语骤然触动了她的神经，洛芙兰瞬间睁大双眼，低头，轻轻捻起一枚送入口中。

没错了...这个味道...不要欺负她出门少，但是她也是会派人去买出名店家的零食的！

这明明就是‘云想斋’的招牌味道，哪里是什么来自校尉家乡的青梅啊！

难道这些蜜饯，是小玉大人亲自去买的，然后...所以...

他为什么要这么婉转？难道...其实不是我喜欢他，而是...!

她猛地一下站起身来。

“小姐，你的脸怎么红了？”

雨疏大惊失色，难道是发热了吗？

洛芙兰桃腮生晕，神情恍惚：“我...我受不了了，必须出门一趟。雨疏，你替我备车。”

午后，司天监的值房内，公文堆积如山，松烟墨的气息萦绕案头。

玉琼然提笔蘸了蘸微稠的朱砂墨，正欲在一份急递上勾画批注。

窗外，不知哪家养的白鸽扑棱棱掠过晴空，带起一阵细碎的风铃声。他笔尖微顿，那抹朱砂无端在公文边缘滴落，晕开一点小小的、刺目的红。

玉琼然倏地回神。

他搁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

转眼数日己过，也不知洛姑娘如今身体恢复得如何，然则男女大防，除却拜望温公，他不好主动探询洛芙兰的近况。

可他想同洛姑娘致谢，然后再道歉。

为先前的以身相替之情致谢，更为随后洛姑娘苏醒之际，那避之不及的目光道歉。

她应该是生气了。

肯定是他无意中言行失礼，才令洛姑娘有所介怀。

玉琼然看的很清楚，那不是因虚弱自然垂下的视线，而是刻意调转以避开的。

他之后又做错了什么呢？难道...洛姑娘仍在为他不爱惜自身性命的举动而生气吗？

心湖像是被那只白鸽的翅尖倏地点了一下，漾开的涟漪无声地蔓延。

“咳！”身旁伺候笔墨的小吏低低清嗓，唤回了玉琼然的目光。

他顺着对方视线低头，才发觉那份公文上，自己刚刚无意识写下的批注，变成了一个“洛”字……

与平日里端正严整的笔迹不同，微妙地柔软了三分。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飞速攀上耳后。

小玉大人面沉如水，将这份‘误写’的公文不着痕迹地压在层层卷宗之下，另取一份誊抄。指尖微凉，重新执笔时沉稳如常。

“大人，有访客至司天监求见。” 恰在此时，门房入内传信。

玉琼然抬眸：“何人？”

门房皱着脸为难道：“看徽记是温府的车驾，但来人并未下车，只派了一个丫鬟请我通传。眼下，正停在侧门外候着呢。”

于是重新誊抄的公文又被一道黑色墨迹弄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