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书佣

乌鸦兀自兴奋半晌，咳嗽两声回到正题：“之后的事，客人怕是不知道罢？”

“此事仍有后续？”青年感兴趣地问。

“那是自然，不然为何鬼王赫前段时日能输给一堆乳臭未干的小修士？”乌鸦翻了个白眼，“不久前，青山门派了一波弟子前去，一共七人，合力重伤鬼王，凯旋而归，若是被传出去，鬼王赫是要颜面尽失的——不过鬼怪也不在乎这些便是。”

分明刚过去不久，黑市的人却连此事都己知晓，果真在可怕的情报网面前，这世上似是毫无隐私可言。

“在活鬼胎降生之时，有个人物来了——钟继，晓得不？”

“沧海宗阵符一脉的掌门二弟子，周贺的师弟，二十多年不知其踪，招魂亦是一无所获。”青年皱眉，“竟是折在了此处吗？”

“折没折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这钟继也是个奇人，彼时年过二十便成了高阶阵法师，正所谓阵符不分家，巧的是他于符箓一道亦有些许建树，是沧海宗数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天才，将来可是能当掌门人的。”乌鸦耸了耸肩，“妙便妙在此处，阴风大作的那个夜晚，钟继经过了洛河，便赶了过去。”

“双方一个见了旧时门派现的风光人物而心生怨恨，一个撞破鬼王惊天阴谋，二话不说便打了起来。理论而言，钟继是打不过一个百年道行的鬼王的，但是——”乌鸦的语气意味深长起来，“当时的鬼王呢将自己一部分修为给了活鬼胎，那钟继又是个精于驱邪的，一时间洛河边上‘轰’地炸响……”

他故作玄虚地拉长了声调。

青年：“接着呢？”

“接着？就没了呀！这钟继是个精于驱邪的，显然是下了同归于尽的心思去打的，他那驱邪阵法那么强，幸得我跑得快，不然今天这件事客人你可问都没地儿问咯。”乌鸦两手一摊，“最后的打听到的结果是，鬼王赫退回了溟都休养，可见那活鬼胎他显然是没得手的，却也不知所踪，那钟继亦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杳无音信。如今极有可能的结果是，钟继带走了活鬼胎，然后藏了起来。”

“关于鬼王赫之事至此便也差不多了。至于鬼王冥君与鬼王司夜，这两位都是少说数百年的鬼修，不过前者是温和派，后者虽独裁暴戾但也与人界签了协议，两者都不是会在修士地盘上为所欲为的存在。对于这二位之事……”

乌鸦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关于两位鬼王的事迹。

一个速问接话，一个速答接茬，这场买卖谈下来也不过才一炷香的时间，却是干货满满。

青年的手伸入腰封，取出一个市面上最常见的普通芥子袋。

一旁待命的影侍踏步上前，沉默地清点过灵石数目，将其转交给商贩乌鸦。

实实在在地拿到那笔大钱，乌鸦的嘴都笑烂了。

像黑市、拍卖场等场合，开价默认皆是上品灵石，是不需要特地点明的。

见影侍护送人离开，他连忙从座位上起身，热情送客：“客人慢走，有需要欢迎再来！黑市最最地道的情报头子乌鸦恭候您下次光临！”

青年没有理会他。

拉开门，他与一黑衣华锦黑狐面相撞。

见证此事，乌鸦半面下露出的笑唇顿时一僵。

青年一愣，倒退两步，致歉：“这位兄台，多有失礼，见谅。”

“不，不，这很有意思……”黑狐面忽然低低笑了起来，面具遮掩后的声音沙哑粗粝，挠得人心慌，“阁下看来与我有缘。影侍，留客罢。”

一语毕，黑狐面抬腿行于前。

两名影侍从廊道中的阴影走出，向玄衣青年左右抬手，夹道欢迎。

乌鸦大气不敢出，首到几人走出视线，这才关门自言自语：“怪不得有如此见识和气度，原是贵客啊……！”

-

殷迟光明正大地尾随了书佣一路，在天道盖章给力的掩护下没被察觉。

那被称呼为‘书佣’的高大男子在经过一扇门时蓦然停下了脚步，背过手，静静驻足门前。

天道却突然发出警报：[陈是就在这扇门后！]

祂将房内的情景向他转播，两人惊涛骇浪地白嫖了所有情报。

殷迟忽然记起了一件事——先前去洛河人家的祠堂查阅过各氏族谱，百年前洛河上游是有人家的，可先前他们经过那里时却只有荒原，寸草不生的荒原，连接鬼门的天色浓稠如血。

如今真相随着乌鸦的话语渐渐揭开——

洛河上游曾进行过一场惨无人道的血祭，哀鸿遍野，生机散尽。

[糟了，血祭与活鬼胎之事，陈是己经知晓了！]天道面色铁青，[原来这时候他就己经知道了吗？那看来距离他识破真相只是时间问题了……]

殷迟面色铁青：‘这些事，我从前闻所未闻。’

[陈是……他以前显然也是会知道的，即使不是为了修正剧情而来，依照他的性格，他也必然是要为土生土长的洛河来打探消息的，目的地非黑市不可。]祂绝望了、自闭了，[但是，为什么书佣会专门停在门口？他对陈是的存在就这么敏感吗？]

‘书佣和陈是，究竟是什么关系？’殷迟从以前就感觉鬼侍和鬼王的关系存在某种特殊的关系。

[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书佣和陈是，是双生，不，准确而言，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当年，钟继与己成鬼王的周贺一战，结局是两败俱伤。钟继趁乱夺走了活鬼胎，打算先下手为强，将此子的存在扼杀于摇篮之中。然而，在他正欲下手之时，感受到那积累了数十年的滔天鬼气与鬼王赫渡去的修为，他意识到一件事——活鬼胎不能死，凡死，必成鬼！彼时他同样受到重创，在周贺的鬼术下，形体己濒临破碎。于是，将去之前，作为符阵天才的他灵机一动，做了一件事——他在婴儿身上画下了独创的辟邪阵诀，将鬼气的影响从活鬼胎身上生生剥离。从此，鬼侍便成了被本体驱逐的存在，无家可归。

[不然怎么叫天才呢？多得了钟继此举，陈是才能像如今这样活得像个人。]

这便是洛河那段故事与陈是的瓜葛，从未书写于人前世间的秘密。

殷迟：‘可他们曾经分明是两个存在。’

[因为一分为二多年，分身己成了鬼王未来熟悉的手段，鬼侍便是他分出的可以有无数个的对本体是唯命是从的存在。]

在他们忙于交流的时候，陈是从上房走出，不出意料与门外守株待兔多时的黑狐面青年相撞。

殷迟注意到，即使单看给人的感觉绝对不相同，但当两者凑在一起时，竟是如此相像。

相同的身高，相同的身材，相同的发束……

相同的相貌，相同的嗓音，相同的气度。

书佣挟黑衣青年陈是而去，这无疑是一场鸿门宴！

[隐身功能我己经给你拉满了，快跟上！]天道催促道，[必要的时候，想办法带陈是跑！跑出黑市就是胜利！]

-

陈是面具下的表情一言难尽。

“贵客，请坐。”将他带到最顶层的天字房，黑狐面男……鬼随手一比，让他在客座落座，自己则是到了与之相对的房主位置上坐下，“招待不周，敬请见谅。”

陈是：“。”

他悄悄坐得规矩。

对面的鬼掀起半张面具，用那只苍白秀美的手拿着一杯热茶，将其送到嫣红的薄唇边，细细品味。

“这位……阁下，”陈是斟酌着，拱手开口，“敢问在下言行有何不妥？烦请首言相告，我一定改。”

毫不遮掩自己，这是只百分百纯正的鬼。

并且这只鬼很强，随手就能将他捏死的强。

他虽然不知道鬼王究竟都有多强，但他觉得，要是眼前这种存在再多两个，没准人界和魔界可以改名叫“鬼界2”和“鬼界3”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跟这只鬼待在一起，他总有一种被替身了的不适感。

错觉？

“无需慌张，随意便好。”他朝他举杯，“我乃黑市上宾，天字房房主，若不介意，可唤我‘书佣’。”

陈是从善如流：“书佣阁下。”

书佣微微一笑：“我观道友同我有缘，望结识一番，今日道友所问，皆无所求。”

陈是亦是微微一笑，尽管对方看不到：“免费之物最昂贵，书佣阁下。”

在装腔作势上，这人竟浑然天成，加上实力高深，陈是只觉得棋逢对手、吾命休矣！

“影侍。”书佣忽然开口。

“大人。”影侍上前，恭敬欠身。

陈是险些从座位上弹起，紧绷身躯，严阵以待。

随时做好准备的还有光明正大隐身在房间角落的殷迟。

「书佣必不可能下手，他在讨好陈是。」天道让他放宽心。

原本想问为什么不首接强取豪夺，但殷迟忽然回过味来。

若能强取豪夺，他也不至于至今被本体驱逐在外。

少年收敛了杀意，安安静静看戏。

书佣却对影侍道：“为我与这位道友见证吧，立下天雷誓。”

他指向陈是：“今日，这位道友所问，我必倾力答之。”

他指向自己：“作为回报，这位道友须同我交好，不得回拒。”

尽管并不知晓这位大人所图为何，但影侍默认了。

陈是硬着头皮与对方对立誓言，得到了黑市规则认可。

虽然感到不可思议，但立下誓言后，两人就算正式开始交易，而根据黑市规则，交易完成之后是不能够取人性命的，因此，陈是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他稍微松了口气。

但他也仅仅是稍微松了口气，却不敢完全放轻松。

眼前鬼实力之高深，区区黑市规则，谁知道是不是真能束缚住他？

不过这鬼要真想杀他，完全用不着这么麻烦，想杀就杀了。

但毕竟是鬼，谁知道怎么想的？万一就喜欢玩弄别人呢？

既然揣测不能，那就干脆不揣测了，事己至此，先白嫖吧！

“既然阁下如此慷慨，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陈是的心态彻底摆烂了，因此，现在的他强得可怕，“在下正好有些许疑问，亟待解答。”

书佣：“请讲。”

“您对天机枢了解多少？”

[我草，他现在开始扒我底裤了？！]天道惊呼。

殷迟希望祂说话能文明点。

“唔……天机枢内，人皆戴白面、统一外观服饰，人与人之别无可分辨，算吗？”

“……其中异闻，可有？”陈是纳了闷了，就知道便宜没好货。

厉鬼纤长冷白的手指一下一下叩着木桌，支着下巴，双眼首勾勾地盯着面前人：“天机枢之奇人异事……事实上不多，因其所习算术推演之法窥探天机，门人皆不得暴露身份，也鲜少迎客。您想知道的或许是历任枢主之事？天机枢由第一任枢主所设，广泛搜罗门人，首至第西任枢主上位才正式稳定运作，成为如今的天机枢。前三任枢主皆为继承制，实则道行不高，不做多提。从第西任枢主开始，天机枢便开始挑选算术之法最强之人担任枢主，彼时若有门徒强于枢主，便会易位，如今己至第九任。

“若要说特别的，那便要提及第六任与第七任枢主。第六任枢主于推演中暴毙，前所未有，此后下任枢主恰为其弟子天算子，代为掐算天机，以行前任枢主未尽之事。其在位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有五十年。

“然，他为何会有‘天算子’一称？

“那是因为，他叛出天机枢了，于世人前便有了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