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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灯油人
陕西秦岭脚下有个叫青石村的小村子,打祖辈起就靠山吃山。可这山里头除了石头就是野蒿,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苦。乾隆年间大旱,河沟子都裂成龟背,村里最穷的陈三家更是揭不开锅——他媳妇春兰害了热症,烧得说胡话,药铺的老掌柜捻着胡子首摇头:"得用人参吊命,五钱野山参,二十两银子。"
陈三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子磕得青石板"当当"响。二十两银子?他给人扛了三年包,累折了腰才攒下五两。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春兰在里屋咳得喘不上气,突然想起村东头老坟堆里的事。
说是老坟堆,其实是座唐王陵的陪葬坑。十年前有个摸金校尉来过,回村就疯了,逢人就喊"油人",没三天就没了。后来村里的老人们凑一块儿嚼舌根,说那陪葬坑里有盏长明灯,灯油不是蜂蜡不是牛油,是用活人熬的尸膏。那贼想刮灯油换钱,结果摸黑的时候沾了一手油,夜里点灯一照,灯里浮着张人脸——跟他挖开的那具干尸一个样儿,舌头伸得老长,眼窝子跟两个黑窟窿。第二日有人在山坳里发现他,整个人瘦得脱了相,皮肤黏糊糊的,滴着油,最后那滩油渗进土里,连骨头都没剩。
陈三听得头皮发麻,可春兰的咳嗽声像小锤子敲心口。他咬咬牙:"横竖是个死,拼一把!"
第二日半夜,陈三揣了把洛阳铲,摸黑上了山。老坟堆早被雨水冲得没了坟包,只剩片荒草萋萋的空地。他用铲子一探,土底下硬邦邦的,挖了半尺深,露出块青石板。石板缝里塞着团破布,沾着暗褐色的污渍,凑近一闻——好家伙,那味儿跟陈三小时候见过的腌腊肉似的,可更冲,带着股子腐肉混着松脂的腥甜。
石板下是个黑洞,陈三摸出火折子一照,霉味"轰"地窜出来,呛得他首咳嗽。洞壁上的砖缝里结着蛛网,蛛网上挂着些碎布片子,看着像人的衣裳。再往里走,头突然撞在个硬东西上——是口石棺,棺盖上有幅彩绘,画着个穿锦袍的女人,眉眼弯弯的,可仔细看,她嘴角咧得老大,露出白森森的牙。
陈三咽了口唾沫,摸出凿子就砸棺盖。第一下下去,石屑飞溅;第二下,棺盖"咔"地裂了道缝;第三下,他听见里头"吱呀"一声,像是指甲挠木头的动静。陈三后脊梁骨发凉,可想到春兰的病,还是硬着头皮把棺盖掀开。
里头哪有尸首?整口棺材都是空的,只在棺底摆着盏青铜灯。灯身铸着缠枝莲纹,灯芯是根人的指骨,灯油泛着幽绿的光,黏糊糊的,像化了的松香。陈三凑近一闻,那股子腐肉混松脂的味儿更重了,他差点吐出来——可手却不受控制地摸向灯盏。
"就舀一点......"他嘀咕着,从怀里掏出个瓦罐,用指甲挑了点灯油。那油黏得厉害,指甲缝里全是绿糊糊的。刚要收手,灯芯突然"噼啪"炸了个火星,绿火苗"腾"地窜起三寸高。陈三盯着那火苗,眼前猛地一花——
火苗里浮起张脸!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穿着跟棺上彩绘一样的锦袍,可脸肿得像发面馒头,眼睛鼓得跟铜铃,舌头从嘴里耷拉出来,上面还挂着血丝。她嘴唇动了动,陈三听见自己耳朵里响起声音,像是从井底冒上来的:"你拿了我的油,就要给我做灯......"
"啊!"陈三手一松,瓦罐"哐当"掉在地上。再看火苗里,哪还有脸?只有绿莹莹的火苗晃啊晃。他捡起瓦罐,发现罐底沉着层绿油,比刚才稠了不少——许是刚才溅进去的?
陈三不敢多留,揣上瓦罐就往山下跑。回到家时天快亮了,春兰还在咳,可陈三顾不上这些,他把瓦罐藏在灶房柴火堆里,想着等夜里再点。
谁承想,这夜刚点着灯,那绿火苗就"呼"地窜上半人高。陈三凑过去看,火苗里又浮出那张脸,比白天更清楚了:女人的头发黏成一绺一绺的,额角有道刀疤,正滴滴答答往下淌绿油。她身后还跟着好些人影,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脸都烂没了,全张着嘴无声地喊。
"还我油!还我油!"女人的声音在陈三脑子里炸响。他手忙脚乱去吹灯,可那火苗越吹越旺,绿油顺着灯台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个小水洼。陈三突然觉得浑身发烫,低头一看,吓傻了——他的胳膊上起满了红疙瘩,疙瘩顶上冒油,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跟灯油混在一块儿。
"疼!疼死我了!"陈三满地打滚,可那油越滴越多,顺着腿往下淌,把裤脚都浸透了。他看见自己的皮肤正在融化,像化了的蜡,黏糊糊的,露出底下红肉。更骇人的是,他的脸也开始变形,腮帮子鼓起来,眼球往外凸,嘴里发出跟那女人一样的尖叫。
"你本就是油,该归灯。"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来。陈三想爬出去,可浑身软得像滩泥,只能看着自己的血肉一滴一滴落进灯油里。绿火苗"轰"地炸开,把他整个人裹了进去。最后一刻,他看见灶房的门"吱呀"开了,春兰举着药碗站在门口,脸上全是惊恐——可她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咋成这样了......"
第二日,青石村的村民发现陈三家的灶房冒黑烟,撞开门一看,啥都没剩。只有灶膛前的青石板上,留着一滩绿油,在太阳底下泛着恶心的光。有人说那是尸油,有人说陈三被灯里的鬼吃了,还有个老头抽着旱烟叹气:"十年前那摸金校尉说的没错,这灯油啊,本就是拿活人炼的。你贪它的光,它就要你的命。"
打那以后,青石村的人再也不敢夜里上山。可每到月黑风高夜,总有人说听见山那边传来哭嚎,像是谁在喊:"还我油......还我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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