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入眼帘时，林初有一瞬间的恍惚。陌生的天花板，过大的毛衣，还有身下这张沙发——昨晚的一切如潮水般涌回脑海。她坐起身，发现身上盖着一条毛毯，而周识的卧室门紧闭着，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茶几上放着一张便条："早餐在厨房，我去琴行前会回来。你的衣服己经烘干。——识"

林初微笑，手指轻抚过那行字迹。周识的字十年未变，依然那么工整有力。她轻手轻脚地走向浴室，换上己经烘干叠好的衣服。镜中的自己眼睛微肿，但神情却比记忆中任何一天都要轻松。

手机屏幕亮起——23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母亲。最后一条短信冰冷地躺在通知栏："中午12点前把琴送到家，否则我亲自去取。"

林初的胃部绞痛。那把斯特拉迪瓦里...她曾以为那是母亲对她才华的认可，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另一种控制的手段。

厨房里，周识准备的早餐简单却用心——水煮蛋、吐司、切好的水果和保温杯里的热牛奶。林初小口啜饮着牛奶，思索着该如何处理那把名琴。她当然可以抗争，但那把琴确实在法律上属于母亲...

钥匙转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周识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两个纸袋，头发上还沾着雨水的气息。

"你醒了。"他微笑着放下袋子，"我买了新鲜出炉的牛角包。"

林初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膀，突然有种想伸手拂去那些水珠的冲动："谢谢你的早餐...和留宿。"

周识的耳尖微微泛红："不客气。"他的目光落在林初手中的手机上，"出什么事了？"

林初将手机推给他看。周识读完短信，眉头紧锁："那把琴...对你很重要？"

"职业上，是的。"林初苦笑，"音色无与伦比。情感上..."她摇摇头，"现在我才知道它从来不属于我。"

周识在她对面坐下，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我陪你去取琴。"

"不，这是我自己的事。"林初抬头看他，"但...能借我一把琴用吗？下周有重要排练。"

周识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当然。琴行里有一把音色不错的现代琴，虽然比不上斯特拉迪瓦里..."

"没关系。"林初微笑，"莫扎特用普通琴也能写出天籁。"

周识突然伸手覆住她的手："你会没事的。"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指腹上有常年弹琴留下的薄茧。林初翻转手掌，与他十指相扣。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照亮了两道相似的疤痕。

"我该走了。"林初轻声说，"趁母亲不在家时取琴。"

周识点点头，却没有立即松手："晚上来琴行吗？我们可以...一起练习。"

林初感到一阵熟悉的悸动："好。"

母亲的公寓位于城市最高端的住宅区，门厅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林初用备用钥匙开门时，手指微微发抖。公寓里静悄悄的，只有古董钟的滴答声回荡在空旷的客厅里。

琴盒就放在书房中央，像一具等待埋葬的棺材。林初轻轻打开它，斯特拉迪瓦里优美的琴身在绒布衬里中泛着蜂蜜般的光泽。这把制作于1716年的小提琴曾是她最亲密的伙伴，每一处纹理她都了如指掌。

"我就知道你会来。"

林初猛地转身。林芮站在书房门口，一身利落的套装，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她走进房间，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让林初想起小时候练琴时母亲用鞋尖打拍子的节奏。

"我来取琴。"林初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林芮冷笑："'取'？这琴是我的财产，你只是来归还。"她走到琴盒前，熟练地检查琴身，"幸好你保养得不错。"

林初握紧拳头："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林芮合上琴盒，"因为我花了三十年心血培养你，不是让你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一切的！"她的声音突然提高，"看看周岚，当年为了爱情放弃事业，结果呢？丈夫出轨，事业停滞，最后只能靠教钢琴维持生计！"

林初如遭雷击："您认识周阿姨？不只是...最近才认识？"

林芮的表情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冷静："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选择——要么继续沉迷于这段幼稚的感情，失去一切；要么专注于事业，成为顶尖的小提琴家。"

林初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不能两者兼得？"

"因为艺术需要全身心的奉献！"林芮激动地说，"你以为那些伟大的音乐家是靠谈恋爱创作出传世之作的吗？"她逼近一步，"看看你的手腕，林初。一个连自己情绪都控制不了的人，有什么资格谈兼顾？"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刺入林初最脆弱的地方。她的视线模糊了，手腕上的疤痕隐隐作痛。

"那把琴您拿走吧。"她转身向门口走去，"但我不会放弃周识。"

"没有这把琴，你怎么参加下个月的柴可夫斯基大赛？"林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怎么保住你在乐团的席位？"

林初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我会想办法。"

门关上的声音格外沉重。电梯里，林初靠在镜面上，感到一阵虚脱。她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拨通了周识的电话。

"结束了？"周识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温暖而沉稳。

"嗯。"林初的声音有些发抖，"琴...还给她了。"

"你在哪？我来接你。"

二十分钟后，周识的车停在公寓楼下。林初拉开车门，闻到一股咖啡和皮革混合的气息。周识递给她一杯热可可，什么也没问。

"带我去琴行好吗？"林初捧着杯子，"我想...拉会儿琴。"

周识的琴行比昨晚看起来更加温馨。阳光透过橱窗洒在木质地板和陈列的乐器上，空气中飘着松香和木头的气息。周识从墙上取下一把琥珀色的小提琴："试试这个。"

林初接过琴，惊讶于它的轻盈。琴身不如斯特拉迪瓦里精致，但做工扎实。她将琴抵在下巴下，随手拉了几个音符——音色明亮清澈，虽不及名琴的深沉，却有种独特的活力。

"怎么样？"周识问。

"不错。"林初微笑，"比我想象的好很多。"

周识领她走向琴行后方的一个小门："下面有间地下室，隔音很好，你可以尽情练习。"

地下室比想象中宽敞，简单的装修却充满音乐气息——墙上贴着各种音乐会的海报，角落放着一架旧钢琴，几把椅子随意摆放着。林初注意到一面墙上挂满了照片，大多是周识和孩子们的合影。

"你教孩子？"她指着照片问。

周识点头："社区里的孩子，免费教学。"他有些不好意思，"算是...回馈社会吧。"

这个发现让林初心头一暖。她记得大学时的周识总是谈论要成为多么了不起的钢琴家，而现在，他满足于教孩子们认识音乐的美。

林初开始练习下周要排练的曲目。没有斯特拉迪瓦里的加持，她必须更加专注，倾听每一个音符的质地。奇怪的是，这把普通的琴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不再担心弄坏价值连城的乐器，不再被完美主义的枷锁束缚。

琴音在地下室回荡，周识坐在旧钢琴前，偶尔加入几个和弦。没有乐谱，没有计划，只是纯粹的音乐对话。林初闭上眼睛，让手指带领琴弓，旋律如溪流般自然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她停下来，发现周识正专注地看着她，眼中盛满温柔。

"怎么了？"她问。

"你拉琴的样子..."周识轻声说，"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林初想起那个大学迎新会的下午，阳光透过音乐厅的彩绘玻璃，在她的小提琴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台下坐着的周识，是唯一一个在她演奏时流泪的观众。

"那时你为什么要哭？"她一首想问这个问题。

周识的目光变得遥远："因为你的琴声里有种东西...像是找到了我一首寻找却无法表达的情感。"

林初的心跳加速。她放下琴，走到周识面前。阳光从地下室的小窗户斜射进来，落在他们之间的地板上，形成一道金色的光带。

"十年了..."她轻声说，"我们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周识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不是浪费。我们都需要成长，需要经历那些痛苦...才能像现在这样真正准备好。"

他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的眼下，林初这才发现自己哭了。她倾身向前，额头抵在周识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松木香。

"我害怕。"她低声承认，"没有那把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

"嘘。"周识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琴只是工具，音乐在你心里。"他捧起她的脸，"就像我们手腕上的疤痕——它们不是软弱的表现，而是我们活过的证明。"

林初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在同一天...看到我的新闻后..."

周识点点头，拉起袖子露出那道疤痕："我打电话给你母亲，她说你己经有了新生活，不想被打扰。"他的声音低沉，"那天晚上，我..."

林初吻住了他，不让他说完那句话。这个吻不同于昨晚的温柔试探，而是带着十年的思念和痛苦，炽热而迫切。周识回应着她的热情，双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拉近。

当他们终于分开时，地下室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远处街道上模糊的车鸣。

"我有个想法。"周识突然说，"关于你的琴..."

林初挑眉："什么想法？"

"社区音乐会。"周识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们可以组织一场募捐音乐会，为贫困音乐学生筹集资金。而你..."他微笑，"可以作为特邀演奏家，用普通琴证明音乐不在乐器，而在演奏者心中。"

林初的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这个主意如此"周识"——总是想着帮助别人，总是看到困境中的可能性。

"你会和我一起演奏吗？"她问。

周识的笑容扩大："当然。就像以前一样。"

就像以前一样。这句话在林初心中回荡。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们不再是那个被母亲们操控的、天真的年轻人。他们是经历过痛苦、选择过死亡却幸存下来的成年人，更加坚强，更加清醒。

"我有个条件。"林初说。

"什么条件？"

"音乐会结束后..."她首视周识的眼睛，"你带我去见你母亲。我想知道她和我母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识的表情变得严肃："你确定吗？那可能会...很痛苦。"

林初点头："我需要知道真相。才能彻底放下过去。"

周识沉默了片刻，然后握住她的手："好。但无论发现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阳光移到了墙上的照片处，照亮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年轻的周岚和林芮站在某个音乐厅的舞台上，一个弹钢琴，一个拉小提琴，笑容灿烂如初升的太阳。

林初从未见过这张照片，也从未听母亲提起过她会拉小提琴。这个发现像一块拼图，突然让许多事情有了新的可能。

"看来，"她轻声说，"我们的故事开始得比我们想象的要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