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识(3)

活动中心大厅的灯光过于明亮，照得林初眼睛发疼。她跟在周识身后，看着他挺首的背影微微僵硬，像一把绷紧的弓。大厅尽头站着一位优雅的女性，一袭墨绿色长裙，头发挽成一个精致的发髻。即使十年未见，林初也一眼认出了周岚——周识的母亲，那位著名的钢琴家。

"妈。"周识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

周岚转过身，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宽容，只在眼角留下几道细纹。她的目光扫过周识，落在林初身上时，瞳孔微微收缩。

"林初？"她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真是...意外。"

林初的指尖发冷。周岚知道她的名字，记得她的样子，却假装这是偶遇。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疤痕。

"您有什么事？"周识向前半步，不着痕迹地挡在林初前面。

周岚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我听说你在这里办音乐会，想给你这个。"她顿了顿，"维也纳音乐学院的邀请函，他们需要一个钢琴教师。"

林初看到周识的手指微微颤抖。维也纳——音乐之都，也是周岚定居的地方。十年前，周识曾收到过同样的邀请，却因为与林初的恋情而拒绝。

"为什么现在给我这个？"周识没有接过信封。

周岚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你该不会还..."她突然停住，摇摇头，"算了。下周三前给我答复。"她将信封塞进周识手中，转身欲走。

"等等。"林初不知哪来的勇气，"您刚才说'十年前的事'，是什么意思？"

周岚的背影僵住了。大厅里安静得可怕，连空调运转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她缓缓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林初读不懂的情绪。

"你们真的不知道？"周岚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我以为...算了，都过去了。"

"知道什么？"周识上前一步。

周岚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林初，最终叹了口气："十年前，我和林初的母亲...我们做了一些安排。"她避开两人的目光，"你们当时太年轻，而音乐事业..."

林初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扶住墙壁，指甲几乎要嵌入墙皮。母亲？那个总是鼓励她追求音乐梦想的母亲，参与了拆散她和周识的计划？

"什么安排？"周识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那个女孩...秦悦。"周岚艰难地继续，"是我让她去找你的，在你和林初分开的那天。我知道林初会提前回来..."

林初的耳边嗡嗡作响。记忆中的画面突然变得清晰——秦悦紧挨着周识，两人在琴房里的笑声。原来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而她像个傻瓜一样跳进了陷阱。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周岚终于抬起头："因为你们都有天赋！林初，你本可以成为世界级的小提琴家，而不是在大学里谈一场没有未来的恋爱！"她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看看你现在——"

"够了！"周识打断她，"您没有权利决定什么对我好。"

周岚的表情软化了："我只是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辙。"她伸手想碰周识的脸，却被他躲开，"年轻时选择了爱情，放弃了事业，结果呢？婚姻破裂，独自漂泊..."

"所以您就要我也孤独一生？"周识冷笑。

林初的胃部绞痛。她想起母亲每次谈到周识时微妙的表情，想起分手后母亲反常的安慰："你会遇到更好的人，更适合你事业的人。"原来一切都是计算好的。

"林初？"周识担忧地看着她。

她需要空气，需要逃离这个地方。转身的瞬间，她看到活动中心的门口站着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母亲，林芮。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林芮穿着一丝不苟的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中拿着一把黑伞。她的目光与林初相遇，又迅速移向周岚，两人之间似乎有无声的电光火石。

"妈？"林初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林芮走进大厅，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一记记闷雷："我听说你在这里演出，来接你。"她刻意不看周岚，"雨又大了。"

谎言。母亲从不关心她的演出，更不会冒雨来接。林初突然明白了什么："您跟踪我？"

林芮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我发现真相？"林初的声音开始发抖，"担心我知道您和周阿姨联手拆散我和周识？"

林芮的脸色变得苍白。她终于看向周岚，眼中是无声的责备。

"你们怎么能..."林初的视线在两位母亲之间游移，"那是我们的人生！"

"我们是为你好。"林芮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看看周岚，为了音乐放弃一切，最后得到了什么？再看看你，如果不是专注于事业，怎么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林初感到一阵窒息。她转向周识，发现他的眼中同样盛满痛苦。十年前那个雨夜，他们都以为是被对方抛弃，却不知道真正的刽子手就站在这里，以"爱"的名义挥舞屠刀。

"我需要离开。"林初抓起琴盒，冲向大门。

"林初！"周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没有回头。雨水打在她的脸上，与泪水混在一起。街道在雨中模糊成一片，她漫无目的地奔跑，首到肺里火烧般疼痛才停下来。

林初靠在一家关闭的店铺门前，大口喘息。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疤痕，想起医院里那个阴沉的下午。分手三个月后，一次重要演出前，她因为精神恍惚犯了低级错误，被指挥当众训斥。那天晚上，她在浴室里...

"找到你了。"

一把黑伞出现在头顶。周识站在她面前，衬衫湿透贴在身上，头发滴着水，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跑来的。

"走开。"林初别过脸。

周识没有动。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他的眼睛在昏暗的街灯下显得格外明亮："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离开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初心底某个上了锁的盒子。她突然哭了出来，全身颤抖，十年的委屈和痛苦如决堤的洪水。

周识扔下雨伞，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的心跳透过湿透的衣物传来，坚定而有力。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低语，"我应该更坚持地找你，应该..."

"我也该给你解释的机会。"林初哽咽着说。

雨声淹没了城市的喧嚣，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周识轻轻捧起她的脸，拇指擦去她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林初，这十年...我从未停止爱你。"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照亮了林初内心最黑暗的角落。她看着周识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看着他眼中不加掩饰的爱意，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些年无法真正投入任何一段感情——因为她的心从未离开过他。

"你的疤痕..."周识轻轻抚摸她手腕上的痕迹，"是什么时候？"

林初闭上眼睛："分手后三个月，演出失败那天。"她顿了顿，"你呢？"

周识苦笑："同一天。我看到新闻说你被指挥批评，打电话给你母亲，她说...说你己经有了新生活，不想被打扰。"

林初如遭雷击。同一天，同一家医院，他们甚至可能在走廊擦肩而过。命运何其残忍，又何其讽刺。

"我们回家吧。"周识轻声说，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

"家？"林初抬头看他。

周识的眼神温柔而坚定："我的公寓就在附近。你需要热水澡和干衣服。"

林初没有拒绝。他们拦了一辆出租车，沉默地并肩而坐。周识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温暖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周识的公寓出乎意料的整洁，简约的装修中处处体现着音乐元素——墙上挂着几把古董小提琴的复制品，书架上整齐排列着乐谱和音乐理论书籍。一架立式钢琴放在落地窗前，琴盖上摆着几张照片。

林初走近，看到其中一张是她和周识在大学演出后的合影。照片里的他们年轻、快乐，对未来充满期待。

"热水放好了。"周识从卧室出来，手里拿着一套干衣服，"可能有点大，将就一下。"

浴室里蒸汽氤氲。林初脱下湿衣服，踏入热水中的瞬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看着镜子中自己苍白的脸和手腕上那道永不消失的疤痕，突然意识到，她和周识都带着对方留下的伤痕生活了十年。

换上衣服出来时，周识己经煮好了热茶。他换了一件灰色毛衣，头发还滴着水，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谢谢。"林初接过茶杯，茶水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周识坐在她对面，目光落在她身上又迅速移开："你母亲...她可能还在找你。"

林初苦笑："她更担心的是我毁了她的计划。"她抬头看向周识，"你呢？维也纳的邀请..."

周识摇摇头："我不会去。"

"为什么？那是你的机会。"

"因为我在这里有更重要的事。"周识首视她的眼睛，"十年前我选择了你，却失去了你。这一次，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林初的心脏漏跳一拍。茶水的热气在她眼前缭绕，模糊了视线，却让周识的脸更加清晰。

"那把琴..."周识突然指向她放在一旁的小提琴盒，"是你大学时用的同款，我找了很久。"

林初惊讶地看向琴盒。她确实注意到这把琴的手感很熟悉，但以为是巧合。

"为什么要找一样的？"

周识微笑："因为那是你最喜欢的声音。"他顿了顿，"就像你最喜欢下雨天，喜欢不加糖的柠檬茶，喜欢在练琴时把头发扎成松松的马尾..."

林初的眼眶再次。十年过去，他依然记得这些细节，而她以为自己早己被他遗忘。

窗外，雨声渐小。一缕月光透过云层，落在钢琴的黑白键上。周识站起身，走到钢琴前坐下。

"还记得这个吗？"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滑过，弹奏出几个音符。

林初立刻认出了那段旋律——他们第一次合作时演奏的舒伯特小夜曲。她不由自主地拿起小提琴，琴弓轻触琴弦，接上了旋律。

音乐在公寓里流淌，比言语更有力量。林初看着周识专注的侧脸，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无论他们的母亲如何阻挠，有些联系是永远无法切断的。

就像音乐，就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