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烙印如焚

张廷玉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梅林深处，御花园重归死寂，唯有心口那片烙印传递来的、属于漠北战场的狂暴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灼烧着宋辞的神经。他强撑着帝王冷硬的外壳，踉跄着回到寝宫，屏退所有宫人。

门扉合拢的刹那，伪装彻底崩塌。

“呃啊——！”宋辞猛地扑倒在冰冷的龙榻上，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按住左胸。烙印传来的己不仅仅是刺痛，而是烈火焚心般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像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过，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破碎、混乱、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画面碎片，强行灌入他的脑海：

* **冰冷的刀锋撕裂皮肉！** 不是他的手臂，却感同身受！

沉重的钝器砸在背上！ 骨头似乎都在哀鸣！

战马的嘶鸣、垂死的哀嚎、刀刃砍入骨头的闷响……震耳欲聋，几乎要撕裂他的耳膜！

漫天箭雨！死亡的寒意穿透骨髓！

最后，是坠马时天旋地转的眩晕，和重重砸在冻土上、五脏六腑几乎移位的剧痛！

“噗——！”宋辞再次喷出一小口鲜血，染红了明黄的锦被。他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寝衣，贴在身上冰冷黏腻。这一次，他清晰地“看到”了——江迟被数倍于己的突厥骑兵围攻！看到他为了掩护侧翼撤退，单人独骑冲向敌阵！看到他身中数刀，最终被一根沉重的狼牙棒狠狠砸中后背，坠下战马！

江迟重伤！濒死！

这个认知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宋辞的心脏！不是因为担忧江迟，而是因为那烙印传来的、同步的、几乎要将他灵魂撕裂的濒死感！他仿佛和江迟一同倒在了那片冰冷的漠北冻土上，感受着生命力飞速流逝的绝望！

“不……不能死……你不能死！”宋辞在剧痛中嘶哑地低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肉体的疼痛转移那灵魂被撕扯的恐惧。他不能死！至少在昭德三年元宵之前，江迟绝不能死！“活下来……给朕活下来！”这命令，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于求生本能的凄厉。

仿佛是回应他这绝望的呼唤，心口那焚烧般的剧痛骤然攀升到一个令人窒息的顶点！宋辞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如同被卷入狂暴的漩涡，瞬间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与混乱……

漠北，突厥右翼王庭外围，风雪原。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刮在脸上如同刀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战斗己经结束，突厥人的尸体和断肢残骸铺满了雪地，昭国玄甲军的旗帜插在几处制高点上，迎风猎猎作响，却也染着斑驳的血迹。

临时搭建的军帐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浓烈的血腥气和金疮药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江迟躺在简陋的行军榻上，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干裂泛紫。他赤裸的上身缠满了被血浸透的绷带，最触目惊心的是后背——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钝器伤斜贯整个背脊，皮开肉绽，边缘泛着可怕的青紫色。军医正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每一次触碰，昏迷中的江迟都会无意识地剧烈抽搐一下，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破碎的痛哼。

“将军！将军您撑住啊！”副将赵擎跪在榻边，虎目含泪，声音嘶哑，“军医！快！将军不能再失血了！”

“闭嘴……”江迟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一条缝，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赵猛脸上，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嚎什么丧……老子……死不了……” 他试图撑起身，却牵动了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豆大的冷汗瞬间从额角滚落。

“将军！”赵擎和军医都吓坏了，连忙按住他。

“滚开……”江迟喘息着，眼神却死死盯着帐顶，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的痛苦，又像是在感受着什么。心口那片沉寂的烙印，此刻如同被投入了滚油，传来一阵阵尖锐到极致的、仿佛要将心脏生生剜出来的剧痛！但这剧痛之中，却又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恐惧和挣扎。

是宋辞！

那个养在深宫、金尊玉贵的帝王，此刻正承受着与他同步的、甚至可能被放大的濒死痛苦！

这个认知，像一剂强心针，猛地注入江迟濒临枯竭的身体！一股混杂着暴戾、占有和一种扭曲满足感的狂潮席卷了他。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他若死了，那烙印另一端的金丝雀……岂不是要陪葬？

“药……”江迟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决绝，“给老子……最猛的……吊命的药！”

军医手一抖：“将军！那药虎狼之性，用了之后……”

“少废话！”江迟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如刀，即便重伤濒死，那目光中的凶悍依旧让军医遍体生寒，“拿来！老子……要活着回去！” 他艰难地侧过头，望向东南方京城的方向，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老子的‘聘礼’……还没拿到手……老子的‘妻’……还在等着……”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江迟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就在这时，心口烙印传来的剧痛骤然加剧，仿佛灵魂被生生撕裂！江迟猛地弓起身，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昭国皇宫寝殿内，昏迷在龙榻上的宋辞，也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口中溢出痛苦的呜咽。

昭国皇宫，养心殿。

宋辞从昏迷中惊醒，浑身如同被拆散重组过一般，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他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王德福哭肿的脸和太医惊魂未定的神情。

“陛下！您终于醒了！吓死老奴了！”王德福涕泪横流，“您昏迷了一天一夜！高烧不退，呕血……”

“闭嘴。”宋辞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费力地抬手，抚上依旧隐隐作痛的心口。烙印还在，那股焚烧般的剧痛己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如同大病初愈的虚弱感，以及……一种诡异的、被强行烙印上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冰冷意志——那是江迟在重伤垂死之际，用虎狼之药吊住性命后，残留下来的、执拗到疯狂的求生欲！

他活下来了。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

“漠北……战报……”宋辞喘息着问，目光锐利地看向王德福。

王德福连忙擦泪，脸上带着后怕：“陛下，刚收到八百里加急！镇国公……镇国公他……”

“说！”宋辞的心猛地提起。

“镇国公率军奇袭突厥右翼王庭，大获全胜！斩敌酋首级！然……然激战中，大将军为掩护友军断后，身陷重围，身受……身受重伤！”王德福的声音带着哭腔，“军报上说……伤势极重，命悬一线！幸得……幸得威远侯派去的援军及时赶到，拼死抢回……如今……如今靠虎狼之药吊着性命，昏迷不醒……”

果然！宋辞闭上眼，指尖深深陷入锦被。烙印传来的濒死感是真的！江迟……真的差点死了！而他自己，也差点被拖入地狱！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这烙印……比他想象的更致命！江迟的每一次重伤，都是对他生命的首接威胁！

太医小心翼翼地上前：“陛下，您脉象虚浮紊乱，心神耗损过巨，龙体……龙体要紧啊！请容微臣……”

宋辞挥了挥手，示意太医闭嘴。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江迟重伤昏迷，漠北军心必然动荡。突厥虽右翼受创，但主力尚存，阿史那律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京城这边……张廷玉那些老狐狸，恐怕也在蠢蠢欲动。还有……那个该死的赌约期限！

“传旨……”宋辞的声音冰冷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擢升威远侯周勃为北境行军大总管，暂代镇国公节制漠北诸军事宜！命其不惜一切代价，稳住防线，务必确保江迟……性命无虞！” 他必须确保江迟活着，至少在元宵夜之前！

“再传旨太医院，将最好的伤药、最老道的太医，即刻派往漠北大营！告诉周勃，江迟若死，他提头来见！” 他需要江迟活下来，稳住漠北局势，也稳住他自己心口那要命的烙印。

“陛下……”王德福欲言又止，眼中满是担忧。陛下对镇国公的态度……太过反常了。

宋辞没有理会王德福的疑虑。他疲惫地靠在软枕上，望着帐顶繁复的龙纹。心口那片烙印，如同一个冰冷的监视器，时刻提醒着他与那个漠北疯子的生死相连。

活下去，活到元宵夜。

在此之前，江迟，你必须活着。

哪怕……是为了让我能活着离开你。

就在这死寂的寝殿内，宋辞心口那片沉寂的烙印，突然又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传递来一丝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意识碎片，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确认：

【……宋……辞……？】

宋辞浑身一僵，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他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隔着千山万水，烙印的两端，重伤的权臣与被困的帝王，在剧痛与恐惧的余波中，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了对方的存在。无声的质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彼此的灵魂。

【你……疼吗？】那模糊的意识碎片，带着江迟特有的、令人战栗的意味，再次微弱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