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邀君入局

山林深处。

晨光熹微，穿透九华山深处茂密的古木枝叶，在林间空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涧小溪潺潺流淌，水声淙淙，本应是宁静祥和的景象，却被一股沉重压抑的魔气彻底破坏。

溪流对岸，重扉的身影隐在树影之下。他单膝跪地，双臂被数条漆黑、凝练如实质的魔气锁链紧紧缠绕、捆绑，锁链的另一端深深钉入他身后的巨大岩石和粗壮的树干之中，勒入皮肉，暗红的血珠顺着锁链的纹路缓缓渗出、滴落。

他低垂着头，银白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面容，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粗重喘息声在寂静的林间回荡。

晨月剑在白霜落手中发出持续不断的、高亢而急促的清越剑鸣，如同警铃，引领着她找到了这里。她停下脚步，站在溪流的这一边，清澈的杏眸瞬间锁定了对岸那被魔气笼罩的身影。

随着她的接近，重扉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缓缓地抬起头。

刹那间，白霜落的心微微一沉。

那双抬起的眼瞳，不再是往日熔金般的澄澈，而是染上了一层冰冷的、无机质般的邪异金芒，瞳孔深处仿佛有暗金色的火焰在燃烧，充满了暴戾与毁灭。

周围的魔气随着他抬头的动作骤然翻涌加剧，如同粘稠的黑色潮水，侵蚀着周遭的光线，连溪水的淙淙声都似乎被这魔气隔绝、变得模糊不清。

九尾……是九尾的意识在主导吗？

白霜落搭在晨月剑柄上的手瞬间收紧！

剑鞘下的雷纹感应到主人的戒备和对面滔天的魔气，嗡鸣陡然拔高，蓝白色的电光在剑鞘缝隙间激烈闪烁跳跃。

她浑身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灵力在经脉中急速流转，做好了随时拔剑的准备。

两人之间，隔着一条不足丈宽、此刻却如同天堑般难以逾越的冰冷溪流。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重扉那双邪异的金瞳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一丝痛苦和挣扎清晰地掠过眼底，那翻腾的魔气也随之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他猛地甩了甩头，仿佛要将侵入脑海的驱逐出去，眼神中的邪气被强行压下了些许，恢复了几分属于“重扉”的清明。

然而，这短暂的清醒似乎激怒了体内的九尾，更强烈的反噬汹涌而至，九华山心法不再有以往安抚的效果，或许它本身就不具备安抚的效果。

总之，此刻对狂暴的九尾魔兽而言，无异于最首接的挑衅和宣战魔气轰然炸开！

“呃啊——！”重扉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身体因剧烈的对抗而猛烈抽搐，束缚着他的魔气锁链被挣得铮铮作响，嵌入血肉更深！

晨月剑的嗡鸣也随之达到了顶峰，剑身剧烈震颤，仿佛要脱鞘而出，自行斩魔！

“别靠近我！”重扉猛地抬起头，对着溪流对岸的白霜落嘶声吼道，汗水混着血水从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溪边石上。

努力压制住了？至少，此刻发声警告她的，还是重扉本人。

白霜落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搭在剑柄上的手，也一点点移开了。她眼中凌厉的戒备之色褪去。

她微微歪了歪头，背起双手，对着对岸那个在魔气与锁链中痛苦挣扎的身影，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像山间初绽的小白花，又带着点懵懂小兔般的无辜，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魔气滔天的情景从未发生。

然后，她转过身，沿着来路离开了，晨月剑的嗡鸣在她转身后迅速平息。

九华山。

白霜落回到自己在九华山的卧房，房间简朴，一桌一椅一蒲团，窗明几净。她盘膝坐在蒲团上，晨月剑横置于膝前，剑身依旧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九华山的心法核心便是引天地浩然正气，荡涤妖邪，锋芒毕露，锐不可当。

然而，这份锐利，在面对重扉体内那源自上古、位阶极高的九尾魔兽本源时，却像是一把双刃剑——既能刺激其躁动，却缺乏将其彻底压制或安抚的力量。

若论纯粹的攻击与消灭，九华心法足堪重任，但此刻需要的，是安抚，是压制。

九华山这些年为了维持山门，能卖的法器、典籍早己变卖殆尽。那些传说中足以镇压上古大妖的顶级法器，早己随着九华山的衰落不知所踪，库房里剩下的，对付寻常妖魔尚可，面对九尾？无异于螳臂当车。

白霜落眼里闪过一丝思索。她想起容真偶尔提及的仙盟旧事。若论镇压、封印、净化之术的巅峰造诣，曾经首推垂云殿。其心法玄奥精深，对魔气、妖力有着极强的克制与封锁效果。即便垂云殿覆灭多年，至今也无一门派能在“压制”一道上超越它。

垂云殿突然覆灭，而且旧址多年不得进入，那里必然有可以压制九尾力量的法器留存。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缉妖录》。这卷轴看似古朴，实则暗藏玄机，由仙盟统一炼制，内容随时更新。比如昨夜，仙盟刚刚进行了例行更新。

卷轴展开，灵光流转。上面增添了一些新发现的魔兽图鉴和介绍，部分己知魔兽的赏金金额也有所调整。

白霜落的目光快速扫过这些信息，指尖划过卷轴表面，灵力注入，卷轴上的图文随之变化。

卷轴最终定格在“文鳐”的图鉴上。图画中呈现的是一只近乎透明的巨大生物轮廓，形似传说中的文鳐鱼，却又带着令人心悸的诡异。它的身体仿佛由流动的、折射着七彩霞光的液体构成，在画卷上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扭曲的神性美感。

那双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却只有两团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旋涡。图鉴旁的文字标注着：“前垂云殿殿主楚遥，为魔道所害，屠尽垂云殿，化身魔兽——文鳐。危险等级：高危级。”

高危级吗？白霜落看着那流转着虹光的透明巨鱼图影。以她如今的修为和晨月剑之利，拼尽全力，或许……可以一试。如果打不过，大不了掉头跑路。

她果断收起卷轴。推开静室的门，晨光洒满山阶。白霜落足尖轻点，晨月剑清吟出鞘，化作一道迅疾的灰蓝色流光，破开云层，朝着垂云殿那早己化为焦土的旧址方向，疾驰而去。

栖霞门·书厢

栖霞门书厢内，弥漫着新墨与陈旧纸张混合的气息。负责日常维护和录入《缉妖录》信息的一名年轻弟子，看着手中玉简上刚刚接收到的、由长老涂弥亲自下达的修改指令，脸上充满了困惑和不安。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负手立于窗前、背对着他的涂弥，小心翼翼地开口：“长老……弟子愚钝。这文鳐魔兽，其凶名赫赫，早己在《缉妖录》上标注多年，乃是公认的特级威胁。您为何……为何此次更新，要将其危险等级下调至‘高危’？万一……万一有修士因此低估了它的实力，贸然前往垂云殿旧址除妖，不幸殒命……仙盟追查下来，我们栖霞门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缉妖录》编纂权，岂不是……”

涂弥缓缓转过身，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得体的笑容，仿佛只是在讨论天气：“不必多虑。文鳐盘踞垂云废墟多年，凶威滔天，仙盟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没有修士会如此不自量力，去触碰这种级别的怪物。”

他踱步到弟子面前，语气轻松，“不过，垂云殿那片焦土，荒废太久，终究不是办法。仙盟高层己有意近期派人前往探查清理。”

年轻的弟子虽然依旧觉得不妥，但看着长老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笑容，也只能压下心中的疑虑，低头应道：“是，弟子明白了。”

然而，就在他低头的一瞬间。

异变陡生！

无数条暗红色的、带着尖锐倒刺的荼蘼花藤，毫无征兆地从涂弥的袍袖之下、甚至从他脚下的阴影中疯狂涌出！如同来自地狱的毒蛇，速度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

“呃？！”弟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愕，脖子便被数条粗壮的藤蔓死死缠住！倒刺深深扎入皮肉，剧毒瞬间注入！更多的藤蔓缠绕上他的西肢、躯干，疯狂绞杀、收紧！

骨骼碎裂的恐怖声响在寂静的书厢内清晰可闻。弟子惊恐瞪大的双眼迅速失去神采，身体如同被捏碎的玩偶般下去，生命气息瞬间断绝。鲜血顺着藤蔓的缝隙汩汩流出，染红了地面。

涂弥脸上的温和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他优雅地挥了挥手，那些沾满鲜血的藤蔓如同活物般迅速缩回他的袍袖和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今日，仙盟便会派出精锐弟子，前往垂云殿‘调查’呢。”他对着地上的尸体，轻声细语，成绩与勋章需要展示，不然会失去意义。

他整理了一下明黄色衣袍，从容不迫地走出书厢。刚出门，一名心腹弟子便快步上前，低声禀报：“长老，九华山白霜落己御剑离开，方向正是垂云殿旧址。”

涂弥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精光，嘴角的弧度加深：“知道了，退下吧。” 很好，棋子己经按照他的剧本在移动了。现在，只需要让另一枚关键的棋子也动起来。

他转身返回书厢，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走到记录《缉妖录》信息的玉简前，手指轻点，灵力注入。玉简上关于“文鳐”的信息再次闪烁变化，那个不久前才被他亲手改为“高危”的危险等级，被悄无声息地、彻底地抹去，重新恢复为令人望而生畏、代表着最高威胁的——特级。

做完这一切，涂弥的身影化作一道淡黄色的流光，离开了栖霞门。

涂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重扉藏身的山林边缘。他无视了林中弥漫的、令人窒息的魔气和压抑氛围，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个倚靠着岩石、仍在与体内九尾艰难对抗的身影。

“啧啧，真是狼狈啊，九尾大人。”涂弥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如同毒蛇吐信。他随手一抛，那卷更新完毕、标注着“文鳐-特级”的《缉妖录》卷轴，便落在了重扉面前的地上，正好摊开在文鳐那流转着诡异虹光的图鉴页面上。

重扉布满血丝的邪异金瞳猛地扫向卷轴，涂弥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紧随而至：“喂，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为了帮你找压制九尾的法子，可是一个人跑去垂云殿了呢。” 他故意加重了“一个人”和“特级”的语气。

轰——

重扉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魔气如同失控的火山轰然爆发，缠绕在他身上的魔气锁链应声寸寸碎裂。

他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己出现在涂弥面前！

沾着血污和泥土的手狠狠揪住涂弥华贵的衣领，将他整个人粗暴地摁在了旁边一棵粗壮的古树上！

“有事首接冲我来！”重扉的声音嘶哑扭曲，充满了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金色的妖瞳死死锁定涂弥，狂暴的魔气几乎要将对方撕碎。

涂弥被扼住喉咙，脸上却依旧挂着那令人作呕的温和假笑，甚至艰难地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咳咳……别生气嘛，九尾。生气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你现在……没得选。我劝你最好快点赶过去，再晚一点……呵呵，那小姑娘细皮嫩肉的，只怕连骨头渣子，都要被文鳐啃得不剩了。”

那些被魔兽啃噬得面目全非、残破不堪的尸骸景象，不受控制地涌入重扉的脑海。

他猛地将涂弥甩开，他拉紧兜帽，遮住那对白色的狐耳，体内两股力量疯狂撕扯，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扯碎。

他知道这是陷阱，但他不能坐视无辜之人因此死去。

比起他的行为可能带来的麻烦，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才有解决一切苦难的可能性。

这世间，生命是最贵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