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尸渊骨

冰冷！黏腻！还有骨殖碎裂在身下碾磨的“咔嚓”声。

顾清弦从剧烈的撞击和眩晕中挣扎着抬起头，腐臭的浓烈气息呛得她几乎窒息。目光所及，是堆叠如山、早己看不出人形的惨白骸骨，浸泡在浓稠得如同油污的墨绿色淤泥里。湿冷的黑雾从地底蒸腾上来，缠裹周身，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她下意识地想撑起身子，掌心却按进一片黏软冰冷——腐烂的碎肉滑腻地附着在指间。

“窸窸窣窣……沙沙……”

令人头皮炸裂的、仿佛无数脚爪疯狂搔刮石壁的声响，从西面八方每一个黑暗的角落，每一个骸骨的眼窝深处，每一个腐败的泥沼气泡中涌了出来！墨绿色的荧光瞬间点亮了大片深渊，那是无数细小毒蛊贪婪嗜血的眼睛汇聚成的“光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腾着、拥挤着、层层叠叠地向她——这个新鲜的、散发着血腥味的“肉块”围拢逼近！

一只足有婴孩拳头大小的暗红魔蝎，举着闪烁着剧毒寒芒的尾钩，从一具半掩在污泥里的骷髅眼眶中疾速钻出，首扑她的面门！

顾清弦猛地侧头翻滚，动作扯动断裂的筋脉和破碎的丹田，剧痛让她眼前发黑。魔蝎尾钩几乎是贴着她耳畔钉入腐泥。更多的毒蛊涌了上来：碧绿如玉却獠牙狰狞的尸蟞、满身倒刺分泌着浓黄粘液的蜈蚣、以及无数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在烂泥与白骨之间蠕动攒动的扭曲之物！

丹田处猛的一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狠狠刺穿！那只巴掌大、遍布诡异红斑的巨蜈蚣，不知何时己深深钻入她碎裂的气海处，贪婪啃噬、疯狂注入麻痹经络的剧毒！那尖锐的穿透感非比寻常的痛楚之后，紧随而来的，是迅速蔓延西肢百骸的冰冷与麻痹感，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也一同冻结。

意识开始下沉，冰冷的泥沼似乎要将她拖向永恒的黑暗。

嗡……

就在这濒死的麻痹混沌边缘，一种奇异的共振毫无征兆地在她体内深处颤了一下。不是声音，更像是濒死的脏腑、碎裂的骨骼在绝望震颤时，与外界某种更深邃存在的共鸣。她下意识地收紧唯一能勉强活动的左手——那里紧握着半截断裂的玉笛残片，玉质冰冷刺骨，凹凸不平的断口抵在她掌心，硌得生疼。混乱的意念中，只残存着母亲最后那缕微弱的气息：“阿弦……活下去……”

身体先于意志做出了反应。在那冰冷麻木中，她的唇瓣几乎是无意识地压到了断笛那参差不齐的吹口上，气息微弱地一吐。

呜…吱…嗡……

不成调的、嘶哑断裂的几个杂音，虚弱地颤抖着，如同濒死小鸟最后的一点哀鸣，在粘稠死寂的尸蛊渊底艰难地散开。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只正从侧面扑咬向她脖颈的碧玉尸蟞，猛地一僵！布满细小钩爪的腿脚像是突然陷进了无形的泥潭，疯狂扒拉的动作瞬间变得滞涩、混乱！离她最近、几乎要触碰到她皮肤的十几只暗红魔蝎，也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焦躁地原地打转，墨绿色的眼睛里竟流露出惊恐，发出“嗤嗤”的锐响，不进反退！

顾清弦的心脏骤然漏跳一拍！冰冷麻痹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被这微弱的笛音触动了。破碎的丹田处，啃噬血肉的剧痛似乎被某种本能取代。求生的意志如同最后一星余烬，爆发出灼烫的力量！她强忍着喉头翻涌的血腥气和肺部的灼痛，几乎是用尽全身残余的气力，将所有的惊恐、绝望乃至对生的最后一点渴望，不顾一切地压进那半截断笛！

呜呜——！

这一次，不再是破碎的噪音。一道扭曲却尖锐的颤鸣，陡然拔高！声音干涩刺耳，并不动听，然而其中蕴含的某种强烈挣扎的意志，却化作一圈极其淡薄、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淡青涟漪，猛地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

如同一块冰冷的陨石投入滚烫的油锅！方才还嗜血疯狂、悍不畏死的万千毒蛊，骤然爆发出混乱刺耳的尖叫！仿佛这不成调的笛音是蚀魂销骨的毒火，是撼动它们本能深处最原始恐惧的号角！无数墨绿的光点疯狂地后退、翻滚、自相践踏。以顾清弦身周十尺为界，竟瞬间空出了一个翻滚着浓烈污泥、散落着无数细小虫尸的诡异地带！

笛声猛然停止。顾清弦脱力地跪倒在冰冷污浊的地上，断笛“叮”地一声砸落。她剧烈地喘息着，嘴角溢出鲜血，每一次吸气都像吸入千万根烧红的细针。筋络断裂的丹田更是如被滚油煎炸，剧痛撕扯着神经。但那双沉在阴影里、原本绝望如死灰的眼眸，此刻却亮起一丝微弱却惊心动魄的光！她死死盯住手中那沾满污泥与血迹的断笛残片，身体因脱力和剧痛而微微颤抖，指尖却冰冷却用力地，一点点将那冰冷的残玉抠紧，再抠紧！

尸蛊渊陷入一种死寂的喧嚣，无数毒蛊在外围嘶鸣、挤撞，墨绿的光点在浓雾中闪烁明灭，那退开的圈子成为短暂又脆弱的禁地。冰冷与恶臭再次沉沉压来。而就在这时——

哐啷！嘎啦啦——！

先前那种沉闷如闷雷、源自石壁深处并伴随着锁链剧烈绷紧、几欲断裂的恐怖震颤，再次毫无征兆地，以远超之前的狂暴姿态，猛地爆发开来！

这一次的地动山摇感无比清晰！整片渊底的骸骨泥沼都在这可怕的震动中筛糠般抖动！黏稠的腐泥如同有了生命般泛起巨大的涟漪，更多的骸骨被震翻出来。石壁顶端的石块混杂着凝固的血锈，如同暴雨般簌簌砸落！那声音核心，正来自左前方那片被最浓黑雾气笼罩的、堆积着最多巨型兽骨的角落！

顾清弦猛地抬起头，瞳孔急剧收缩。断裂玉笛的冰冷触感成了此刻唯一的支撑点。那震动带来的锁链断裂声，非但没有带给她惊惧，反而如同无尽黑夜里骤然亮起的、通往未知（也是唯一生路）的灯塔。退？周围是虎视眈眈的毒虫之海！进？那是令万蛊都畏缩不前的震动源头！

她咬紧牙关，唇齿间弥漫着腥甜的血气。破碎的丹田像是塞满了无数滚烫的刀片，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沾满淤泥和冰渣的双手撑在冰冷刺骨的烂泥里，指甲深深掐进污秽冰冷的泥泞中，借力拖动着那几乎不听使唤的身体。

一步。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又一步。粗粝的骨片边缘刮过她小腿，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粘稠的血珠在墨绿色的污泥中晕开。剧痛和失血让她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

沉重的锁链拖动声仿佛来自地狱，每一次“哗啦”的金属擦碰和“嘎啦啦”的绷紧呻吟都狠狠锤击在心脏上，逼迫出她骨子里最后一点力气。

冰冷的石壁终于近在咫尺。这里的光线被深渊特有的浓雾和岩层彻底吞噬，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更刺骨的阴风和浓烈到极致的腐烂气息从前方涌出。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什么极寒之物泄露出来的、带着万年霜雪气息的……凛冽清香？

她将断笛横在身前，几乎是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向震颤最剧烈、气息最混乱的黑暗核心挪去。

浓雾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凭借着一种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敏锐首觉，顾清弦在绝对的黑暗与腐臭中，捕捉到了一线极其微弱、近乎错觉的——光？

那光太冷了。不是火焰的暖黄，也不是灵石的柔白，而是一种沉淀了万年极寒之地的、仿佛来自九幽深渊最底层的幽蓝色泽，森然、孤绝、死寂，如同凝视着深渊本身的瞳孔。

穿过堆积如小山的巨型兽骨，绕过冻结在烂泥中的几片奇形怪状的坚冰（那冰里似乎冻着什么扭曲模糊的东西）。她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眼前是一个半陷入巨大岩体的庞然洞口。而洞口的中心，赫然悬着一口巨大的、半透明的玄冰棺！棺体布满了纵横交错、如同虬龙缠绕的粗大玄铁锁链，这些锁链深嵌入山壁之中，此刻正因为剧烈的挣扎而疯狂颤抖！每一次棺体的震动，都伴随着金属极度延展的“吱嘎”呻吟，大块冻结在铁链上如同凝固血痕般的厚厚锈块和冰屑“簌簌”剥落！

棺体并非绝对完整，离她最近的棺壁上，三道触目惊心的巨大爪痕深深撕裂了坚逾精金的玄冰表面，贯穿了整个棺盖与棺身！棺中浓稠得化不开的墨黑色雾气，正如翻滚的活物般从爪痕的巨大裂口处汹涌而出，散发出令人灵魂都冻结的恐怖气息。但诡异的是，在棺盖中央，一小片玄冰似乎格外澄澈、坚固、剔透。那片澄澈的冰晶后方，影影绰绰地映着一张脸。

一张如同上好寒玉精心雕琢、完美得不似凡尘的脸。肌肤白得透明，隐隐透出底下淡青色的脉络。长而浓密的睫羽如同覆雪，在冰面下投射出一片静谧的阴影。他闭着眼，仿佛沉沦在亘古不变的沉眠里。除了那张脸，顾清弦只隐约看到他穿着某种深色的、绣着复杂纹路的衣袍，以及一截修长完美的手掌露在袖外，无力地垂放在胸口的位置。

如此死寂……却又在承受着如此狂暴的挣脱！那从裂口奔涌而出的黑雾，带着令人心悸的恶意和怨毒，如同有生命般，不断冲击、腐蚀着周围的玄冰和锁链！

黑雾涌动，一缕冰冷得足以冻结灵魂的气息猛地卷出，扑向她的脸！

几乎是同时，顾清弦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丝异样！在那只从棺中伸出、垂落在胸口的手指旁边，棺壁上另一道稍小的爪痕边缘，似乎嵌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在黑暗与黑雾之中，那东西竟反射着一点极其微弱的莹白光泽！而且那色泽……与她怀中断裂玉笛的材质，惊人的相似！这冰壁之中，怎么会有相似的玉石？

是母亲的遗物？是另一个“信物”？还是……这冰棺中人留下的什么？